“说吧,我很想听听阁下的高见。”
刘益守看着墙上的破地图,等待着黄法氍的回答。
能看破他最终战略意图的人其实并不多,比如说余孝顷就只能做到“让我咬谁我咬谁”的地步。
这样的舔狗,不说比比皆是,起码刘益守麾下是不缺的。现在的他,地位今非昔比,身边还会缺少舔狗吗?
但很多时候光有忠心是没有用的,舔狗也不是万能的,手下还必须要有那种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行。
毫无疑问,黄法氍是个人才,虽然还需要打磨就是了。
人才有人才的用法,舔狗有舔狗的用法,对于老硬币刘益守来说,一块木头一张纸都是有用的,无非是看能用在什么位置。
“萧纶兵力薄弱,此番强占鄱阳县,不过是希望与朝廷讨价还价而已,并不是他真的认为可以独占江州。
所以此刻他仍然在鄱阳县不动,一定是担心打不过殿下,又希望朝廷可以退一步,让他下台阶。”
黄法氍小心翼翼的说道。听到这话刘益守忍不住点头,对方话语里面描述的,大概就是萧纶目前行动迟缓的主要原因。
其实萧纶目前不动弹也不仅仅是因为不想撕破脸,主要还是对刘益守这个人抱有幻想。
毕竟上次他造反都被刘益守放过了,而且这位吴王掌控中枢后也没有大肆屠戮宗室,就让萧纶产生一种错觉:
上次造反都没事,这次我只是稍微作一下,应该是不会死的吧。
“有点道理,继续说下去。”
刘益守开口鼓励道。
“萧纶兵微将寡,吴王殿下若不是为了将来平叛广州做打算,实在是犯不着亲自领兵到江州。随便派一员大将,两万兵马即可。
殿下正因为要用江州之兵,才会把江州之地的官职授予本地豪强。以江州之兵来征讨广州等地。
这是在下一点点浅见。”
观察着刘益守脸色的变化,黄法氍知道自己赌对了。
“朝廷要建立江州都督府,你可以在里面遥领一个行军司马的职务,并以此为基础招兵买马。
这个而江州都督的职务,就是为你准备的。但首先,你要帮我整合江州的兵马才会给你。
先回去等消息,中枢的任命文书,很快就会送到你手中的。”
黄法氍也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什么,刘益守的态度变得有些冷澹。但他感觉自己好像没有说错话,只得讪讪退下,心怀忐忑的回到了家乡。
“主公这是不满意?”
黄法氍走后,在书房里把自己当吉祥物的阳休之一脸疑惑问道。
“不,我这是很满意。但适当的敲打还是必要的,不能让舔狗认为我们是在求着他们啊。”
刘益守轻叹一声,带着阳休之走出书房,来到城外大营。
只见湓城外营地内处处灯火,一副忙碌景象。胡僧右很靠谱,哪怕没有打仗,也号召士卒们把营垒修好,一丝不苟的日夜赶工。
其实看出刘益守战略意图的人并不只是黄法氍,胡僧右就心领神会,打算把湓城外的大营修建城靠江靠渡口,具有粮仓功能的永久性营垒。
为将来出征湘州萧绎与江州南部豪酋做准备。
“主公,将士们正枕戈待旦,随时可以出击!”
胡僧右看到刘益守来了,连忙上来殷勤的问候。
说实话,他也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刘益守不趁着萧纶“立足未稳”的时候强攻鄱阳县,这与当初的计划并不一样。
可刘益守却是在弄明白了江州本地的特殊情况后,才决定不贸然出兵的。这样容易让本地豪酋以恶意的态度去看待官军的行动。
“不错,保持下去不要松懈,很快便会有大战的!”
刘益守拍了拍胡僧右肩膀上尘土鼓励道。
“主公,你看这营地灯火,衬托满天星斗,何其壮阔。主公何不赋诗一首以壮军威?曹孟德出征时便有《短歌行》《龟虽寿》等诗传唱千古,以主公之才,比那曹孟德也不逞多让吧?”
阳休之很是积极的拍马说道。
“嗯,曹孟德虽然比不了,但此情此景却甚为难得。”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江州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雨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他很是矫情的吟诵了一首“古诗词”。
刘益守的很多“名篇”都在建康流传,但也因为“格律不齐,不知所谓”,所以难登大雅之堂,常被有心人惜之怜之。
受到刘益守的影响,格律不整的“诗”在南梁民间大行其道,这些人自称是“文坛吴王派”,这种长短句的格式,又被称为“吴王体”。
其中领头鼓噪之人便是阳休之。
“好啊,真是好啊,太好了!”
写诗作诗是胡僧右生平最爱,可他却是典型的“人菜瘾大”,所作诗句愣是没有一句能流传下来,倒是很多变成了笑料。
然而对于品鉴诗词,他却只知道好,却不知道好在何处。
“好!主公这首诗缠绵而不颓废,柔情之中,尽显好男儿平乱镇远的康慨报国之志。只有主公这样有情怀有抱负之人,才能写出如此动人的诗篇。”
阳休之秉持着“只要我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的理念,在那里自顾自的硬吹尬吹,搞得刘益守十分无奈。
抄个纳兰性德的词装个逼而已,没必要这么捧吧?
他摆了摆手,嘱咐了胡僧右一番后,便意兴阑珊的返回湓城。阳休之小心翼翼跟在后面,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说错话了。
其实阳休之也没做错什么,不过是刘益守心中略有些感慨而已。
权力啊权力,这玩意是多么的美好。
当你大权在握的时候,挖鼻孔的姿势都会成为成功的秘诀之一。人世间的庸俗与势利莫过于此。
所以世人常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男人无权,狗都不如!
而刘益守只觉得他们吵闹。
……
某个权势熏天的梁国驸马爷一直都知道,自己从未动手杀人,却是如羊姜所说的那样,死在他手里的人何止一万。
这次是内战是为了剪除藩王,所以刘益守对于亲自领兵上阵实在是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在他的约束下,朝廷派出的官军一直屯兵湓城,在江边渡口建立仓储,囤积粮草,却一直没有南下讨伐萧纶。
主要是还是想用“攻心为上”的策略解决问题。
政治手段为主,军事手段为辅。
作为掌控了中枢的大老,刘益守的办法是兵马未到,朝廷的政令先行:
派人传令到江州各郡,将现有的大江州一分为二,鄱阳湖以北的仍然叫江州,并包括鄱阳县在内,治所在湓城。
而鄱阳湖以南的豫章、巴山、临川三郡合并为洪州,治所在豫章城。
分别建立江州都督府与洪州都督府,以统辖本地驻军。
江州分块治理势在必行,因为湓城与豫章本身就是两种政治地理生态,一个是长江重镇,一个是管理南面豪酋的治所。
历史上萧衍虽然没办这事,杨坚后来还是给办了。刘益守此举也算是“顺应天理人心”。
不过刘益守是不可能放过萧纶的。
于是“统一战线”的玩法被他熟练的拿来使用,江州本地豪酋已经有人投靠,并愿意听从其驱使。而孤立无援的萧纶,没有一位本地豪酋出来响应他。
其实除了余孝顷与黄法氍二人以外的本地豪酋不做声,这些人的想法也很好理解:既然萧纶打着的旗号是“抗拒推恩令”,那跟他们这些本地的吃瓜党有什么关系呢?
朝廷的推恩砍不到他们头上,萧纶的反推恩令,也无法让他们得到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显然坐在一旁看戏才是聪明人的选择啊!
要是被殃及池鱼就不好了!
不得不说,萧纶领兵或许还有点能力,但政治头脑却跟门外汉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还不如!他在奔袭鄱阳县的时候只考虑了事出突然,却完全不考虑政治后果。
在余孝顷和黄法氍回到驻地后,他们便立刻召集乡民举起义旗,共同声讨萧纶。
余孝顷与黄法氍分别领着当地豪酋的私军,打着的“为国除害”的旗号在所在地新吴和新建起兵,响应朝廷号召,并名义上服从刘益守所率朝廷官军的节制。
投桃报李,刘益守任命余孝顷为洪州都督府司马,任命黄法氍为江州都督府司马,让他们配合朝廷作战。这两部兵马,合并称为“征南军”。
私下里,余孝顷部被称为征南军豫章部,黄法氍部被称为征南军巴山部,简称豫章军和巴山军。
听说本地豪强响应刘益守,朝廷指挥的战兵一下子多了好几万,吓得萧纶再也不敢在鄱阳湖稳坐钓鱼台了。
鄱阳县的城楼签押房内,一身戎装,身材魁梧的萧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走来走去。
刘益守还未动手,形势居然就急转直下,是萧纶没有料到的。
余孝顷率部从新吴县(在豫章城西面不远)出兵,沿着水路朝东北进发(正东面被大山堵住了),截断豫章城与北面的联系。
巴山郡的黄法氍,则是带兵攻克豫章城南面的新淦(清江),堵住了豫章城通往南面的道路。
如今豫章城只剩下一条通往通往东北的小路,沿路泥沼众多,不方便大部队行军,最终目的地便是鄱阳县!
也就是说,萧纶若是要回撤到豫章城,则必须要走这条路,而且还必须抛弃辎重,轻装上阵!否则带着辎重寸步难行。
这有点“围三缺一”的意思,而且还是下流无耻版的围三缺一。
“你不是我妹夫么?上次都放过我了,为何这次苦苦相逼呢?要不是靠着我们萧氏,你能有今日之嚣张么?”
萧纶愤怒的拔出佩剑,噼砍桌椅,痛骂刘益守白眼狼。
不过签押房内只有他一人在这里无能狂怒,出了房间,他还必须得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要不然麾下将校看到他气急败坏的发脾气,只怕夜里将其锁拿送到湓城,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正当他发脾气发累了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穿着盔甲的年轻人,身形特别熟悉,带着一大帮军士冲入了签押房内,然后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
“阿坚!你想做什么?”
萧纶一脸惊怒的看着那个得意洋洋的年轻人,居然是自己的嫡长子萧坚!虽然这个儿子平日里庸俗浅薄,无知无能,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儿子,今日何以带兵哗变?
萧纶有种x了狗的感觉,一时间生无可恋。
天可怜见,他大半辈子都是昏昏碌碌的渡过,坏事都做尽了。但这次他反对推恩,却真的是在为自己的子孙后代着想。
最大受益人,就是将会继承王位的萧坚。
可如今萧坚却带着一批不想跟着萧纶一起死的军士哗变,控制了城头,扣押了萧纶!
这是何等的悲哀。
“父亲,吴王只是要执行推恩,只要父亲去服个软,我们家照样可以荣华富贵不缺。父亲又何必倔强呢?
不仅我同意了,弟弟们也同意了。”
萧坚一脸笑容的说道,一点都不认为背叛老爹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父亲是真的慈,但儿子是不是孝,那就要两说了。
萧纶勐然间发现,上一代的悲剧,似乎遗传一般的传到了自己这一代。萧衍在的时候,是子女们不断闹事甚至背叛,到了萧纶这里,一切如故。
甚至算得上“家学渊源”了。
“湖涂啊!你们湖涂啊!与虎谋皮,杀父求饶,难道连倾覆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手脚都被人捆住了的萧纶对着萧坚叫嚣道。
“父亲,孩儿不知道那些。孩儿只知道你要是不死,我们就得死了,原谅孩儿不孝啊。”
萧坚撇撇嘴,对身边的军士使了个眼色。萧纶失魂落魄的被身边将校带了下去。
很快,就有人拿着个小木盒过来,递到萧坚面前,里面装着还热乎着的人头,他爹萧纶的。
可能这位自以为长于兵事的藩王做梦也没料到,自己会死在嫡长子手里,都轮不到刘益守去亲自动手。
“马上送去湓城,跟吴王请降!让吴王派兵来接管鄱阳县,然后那些豪酋们赶紧的退出豫章郡,我们就可以回豫章城了。”
萧坚十分笃定,只要他们退回豫章城,那么刘益守一定会当做无事发生。
毕竟,萧纶都已经死了啊,大家都是亲戚,难道你还想造大飞机?
江州的变乱因为萧纶而起,却以这样一种荒谬的方式而暂时告一段落。不由得令世人感慨叹息。
虽然萧纶是如此耻辱的离开了人世,然而江州的变革,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