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看着他,良久之后,桓冲露出怅然之色,挤出来一句话:
;可惜了······
只是不知,他在可惜的,又是什么。
杜葳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些许心思,瞥了他一眼:
;桓兄心情若是不佳的话,不妨在城中走走。丝绸之路虽然名存实亡,但姑臧城中还是有不少西域商队的,驼铃胡舞,有别于汉家风物,去看看。
;杜兄还是照顾好自己吧。桓冲如是回答。
但他还是起身,向外走去。
;将军何去?门口的亲卫急忙问道。
;出去走走。桓冲笑着拍了拍手,;阳光大好啊!
杜葳在他背后,也一样露出笑容,看向旁边的杜家仆人:
;刚刚咳血之事,不准告诉后宅和都督。
霎时间,他的目光锋锐如刀,似乎真的能杀人。
那两名仆人赶忙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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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今天姑臧城中最高兴的,大概不是入城的时候就受到夹道欢迎的王师,也不是劫后余生的大小世家们,而是杜家后宅了。
若是宋家清算杜氏,那么后宅女眷会落得什么下场,众所周知。
而如今,王师入城,杜英衣锦还乡,对于她们来说,自然也等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杜英走入后宅,一堆自己不认识的七大姑八大姨,再加上杜家平辈女眷、婢女等等,已经挤满了大堂和回廊。
当看到杜英的时候,回廊上有说有笑的平辈女眷和婢女们纷纷收敛神情,躬身行礼。
杜英向大堂上看去。
坐在上首的,自然是杜明的正妻邓氏,而陪坐在邓氏左侧身边的,则是杜英的母亲梁氏,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邓氏的刻意安排,虽说邓氏在中,但梁氏的位置和她平齐在侧。
摆明了是平妻而不是妾室的位置。
至于邓氏右手边,位置稍微偏斜了一些,但是也同样偏斜的不太多,郗道茂就坐在桌案后。
正襟危坐之间,大家闺秀的礼节拿捏得刚刚好,既不显得矫揉造作,却又不显得倨傲。
按理说,陪坐在邓氏身边的,应该是杜葳的正妻、杜英的大嫂。
但是很显然,以杜英的身份,郗道茂纵然是平妻,那也是堂堂朝廷命妇,地位比邓氏和梁氏都要高。
更何况郗家也是江左豪门,郗鉴那可是真正名震华夏的人物,相比之下,杜陵杜氏是中朝名门,但对南渡的典午本朝,可没有什么贡献,族中除了杜英也没有任何人在朝野有声望,其实已经很难说是豪门望族了。
如今世人评判世家之强弱,自然也不会着眼于之前如何如何,而是看乌衣巷中、朱雀桥头,有谁家宅院。
只不过在后堂之中,还是有长幼之分,否则按理说反倒是郗道茂应该坐在上位。
见到杜英进来,堂上诸多妇孺纷纷行礼。
杜英的目光随即落在梁氏的身上。
阔别十年,母亲仍然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不过眼角的皱纹,鬓边白发,都说明她也已经不再年轻。
当杜英出现在堂前的时候,梁夫人就已经站了起来,此时,她便要匆匆转过桌案上前,但匆忙之下,被桌角撞了一下,脚步一个踉跄,却浑然不觉。
而杜英当即单膝跪下:
;孩儿杜英,拜见娘亲!
;孩子,我的好孩子!梁夫人激动的语无伦次。
杜英入城,她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了,但是总不能急匆匆的冲到外面去和杜英母子相认,毕竟杜英入城之后还要稳定城中局势、召见各家家主。
这些都是头等大事,作为母亲的梁夫人,纵然是心中焦急万分,却也不愿意去打扰。
但是现在,孩儿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十年了,从当初那个瘦弱少年变成如今顶天立地的汉子。
声音变了,样貌变了,个子也高了,一切都和十年之前不同。
梁夫人激动于母子相见,懊悔于这十年,自己也并没有能够在杜英的成长之路上起到任何帮助,一时间,千百般心思泛上来,她怔在那里,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妹妹,莫让仲渊跪在那儿了。邓氏提醒道。
梁夫人这才恍如梦醒一般,手颤抖着去扶杜英。
杜英抬起头,看着泪水已纵横的母亲,低声说道:
;孩儿不孝。
这句话,杜英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看着这般落泪的母亲,发自内心说的,还是替十年之前那个远去的灵魂说的。
又或者,是自己说给大概此生不能相见的另一个世界中的父母?
如此母子相见的场景,也让在场的众人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毕竟她们之中,也不乏看着杜英长大的,也不乏看着梁夫人常常面向关中、暗自落泪神伤的······
;十年了,我的孩儿都这般大了。梁夫人的声音也在颤抖,她紧紧抓着杜英的手臂,好生端详着他,似乎只要自己一松手,杜英就会从她的面前消失。
杜英微微一笑:
;都已经是朝廷都督了,能不大么?不过娘亲放心,不管孩儿是什么人,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都是娘亲的孩儿。
杜英的这句话,显然是有深意的,他是说给梁夫人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只不过这深意,怕是别人都不可能听懂了。
梁夫人也破涕为笑:
;你这孩子,还能往哪里去?纵然你走到了天涯海角,你啊,永远,永远都在娘的心窝子里,从来没有离开。
杜英一时默然。
儿行千里母担忧,大概如此。
;让娘再好好看看你,莫要怕他们笑话,娘就要先好好看看你,看看我这可怜的孩儿。梁夫人喃喃说道,;十年风霜,一朝崛起,这得多大的苦啊······
说着,梁夫人捂住心口,脚步发软,差点儿直接往后倒去。
;娘亲!杜英惊呼。
邓夫人和郗道茂等女眷也赶忙凑过来。
;医师,快,请医师!杜英大喊道。
梁夫人被七手八脚抬到了卧房中,而凉州城内德高望重的老医师也来的匆匆,把脉之后,便笑着说道:
;都督莫要担心,令堂只是身子骨弱,一时激动,晕过去了。小老儿开些安神的方子,休养几日便好,不过这一晕厥,难免也会落下病根,以后还是要少经历些大喜大悲的事为好。
杜英就站在床榻前,微微一笑,拱手说道:
;有劳了。
老医师赶忙躬身还礼:
;小老儿不敢,当不得都督大礼!
杜英摇头:
;尔救死扶伤,余敬尔,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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