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目前的天下大势,又有谁有胆量故步自封?
涌动的思潮之下,只要不做出一些改变的,哪怕只是象征性的、走过场的改变,都会成为众矢之的、受到抨击。
关中报纸的舆论宣传可不是吃素不说,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如今天下割据各处的这些人,多半都怀有野心。
这野心, 或许是与生俱来,或许是被逼无奈。
毕竟像是杜英、桓温这些人都已经展露出来了逐鹿天下的野望,若是自己再幻想着把周围的重要关隘一掌控,关起门来做土皇帝,那自然只会有一天被强大的敌军叩开关门,到时候生死都在人手。
所以为了生存, 他们也必须要向外进攻, 之前的司马勋, 后来的张平以及氐人、羌人各路豪强,其实都是明证,自己不去争取,只会被动挨打。
只可惜这些人也一样被杜英、桓温等等清扫干净。
接下来还有可能走闭关之路的,也就只剩下荆州和巴蜀了,然而这一张以关中为中心、覆盖天下的贸易网张开,荆州和巴蜀两处想要独善其身,显然也已经不可能。
如今的天下大势,已经不可阻挡的走向了一统。
只是最后谁来完成,仍然还残存有悬念罢了。
显然作为这一张贸易网中心的关中,是最有可能的,而作为贸易网中重要支柱的桓温和朝廷,也都有这个潜力。
“恐怕个人的贪欲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罢了。”谢道韫温润的声音响起,“荆州世家们所做出的解释,对,也不对,只能说真相并没有那么冠冕堂皇罢了。
看似是在造福百姓,其实又何尝不是他们在积攒自己的实力?”
荆州世家既想要把桓温推上高位, 又不想要桓温手中掌控太多的权力,那么他们所能做的,自然也就只有一边想方设法架空桓温,一边尽可能的让自己拥有不亚于桓温的力量。
借助关中的外力快速发展,也不失为良策。
所以他们才会选择拥抱关中。
郗道茂疑惑问道:
“引入外力,那么之后又如何能够从外力的纠缠之下脱身而出呢?”
“狐假虎威、趁势而起,这本来就是世家的拿手好戏。”谢道韫微笑着回答,“昔年琅琊王氏是如何一步步架空皇权的,之前荆州世家是如何一点点拿捏住大司马之命脉的,现在他们自然也一样可以故技重施,想要将夫君也变成他们手头上的傀儡。”
杜英哂笑一声:
“看来他们还是小觑了关中新政,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理解新政的真谛。”
关中新政,把求发展、求和平的理念已经灌输到了家家户户,寻常百姓也明白跟着关中新政走、打压世家而寻求平等进身的机会,将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好处,将会如何颠覆已经铸就了的命运。
所以就算是荆州世家真的有朝一日能够把杜英变成他们手中随意宰割的傀儡,那么在关中,不,在所有关中新政已经推行的地方, 还会有千千万万的杜英站出来。
他们抗争, 他们怒吼, 他们索要自己合情合理的权力、捍卫自己来之不易的平等,也捍卫这天下久违了的和平。
谢道韫作为当初亲眼见证着关中新政一条条布设开来的人,自然明白夫君的自信缘何而起。
她又何尝不是那千千万万人之中的一个?
“每个时代,总归是有被抛弃的人,而现在看来是轮到荆州世家了。”谢道韫淡淡说道,“情理之中。
只是可悲的是,他们或许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春秋大梦之中,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清醒,又或者此一生都只会如此了,一直到夫君带着大军杀入荆州,化为泡影。”
说罢,谢道韫盯着杜英:
“夫君,有朝一日,会的吧?”
杜英没有想到谢道韫竟然会略有些突兀的这么问,应诺:
“这是自然,荆湖楚地、大江九曲,本就是富庶之地不说,而且为天下要冲,届时就算是余不亲自走一遭,也得委派心腹大将,当得起这个责任的恐怕也就只有师兄了。”
接着,杜英疑惑的看向谢道韫:
“阿元对于荆州怎么如此上心?”
谢道韫这一次淡定不了,她气呼呼的说道:
“当初在荆州,妾身不得不在荆州世家的大肆进攻之下,把谢家产业全部从荆州腹地转移到了南阳,后来又转移到了关中,仓皇如丧家之犬,而这可是阿爹半生的心血积蓄。
这些荆州世家是一点儿也不在乎阿爹在荆州这些年的汗马功劳,行此等殃及池鱼之举,妾身可是一直记着呢!
现在总算是风水轮流转,到了报复他们的时候,妾身自然不介意夫君下手狠一些。”
杜英登时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好像真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已经是阿元来关中之前了吧?
短短几年,桑田沧海,没有想到阿元还对此念念不忘。
我家阿元这么记仇的么?
一边想着,他一边在车厢里环顾一圈。
新安公主托着腮认真听着。
郗道茂手里捧着一份稿子,阳光透过车帘照进来,也穿过那份稿子,杜英能够清楚的看到上面的字迹,而他也感觉有目光刺透了稿子投射过来,大概是郗道茂也正在看向杜英。
至于桃叶桃根姊妹两个,正在认真收拾东西,至少看上去很认真,只是杜英不知道有什么好收拾的。
归雁已经提前返回关中,谢道韫还是需要有信得过的人坐镇关中负责她那一摊子事的,归雁虽然平时不着调,但是在正事上还真从来没有掉过链子。
而疏雨则在外面驾车。
嗯,这三妻四妾、莺莺燕燕的,也不知道阿元会记恨我多久
杜英一阵心虚。
老夫老妻了,谢道韫看到这家伙的眼神飘忽不定,就拿捏住了他的心思,下意识的想问:
夫君为何心虚?
却不料杜英先发制人,直接纵身扑了上来。
“夫君,你作甚!”谢道韫惊呼道。
杜英果断回答:
“给夫人赔罪。”
“夫君何罪之有?”谢道韫哭笑不得。
妾身有理由怀疑你就是心怀不轨。
但是接着她的唇就被堵上了。
马车里顿时一阵咣当作响,惹得马车外的疏雨忍不住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但是又默默地把车帘给放下了。
希望夫君下车的时候,不会双腿发软。
————————第九卷中原北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