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年,十二月初九。
距离泾水不足五里地,距离泾水岸边的新平郡也不足二十里的地方。
关中王师扎营于此。
誓师北上已有两日,而在杜英誓师北伐之前两日,王猛率领雍瑞、梁惮和周随以及三千兵马,其中还包括半数梁州兵马,悄然南下。
他们不需要经过子午谷一路艰难跋涉的回去,随着鱼遵兵败收缩防线,斜谷大道也随之敞开。
为了防止司马勋已身死的消息过早的走漏出去,杜英也是一直隐瞒到誓师的时候才把首级拿出来。
统兵北上之后,杜英并没有拼命赶路。
一来是因为他仍然摸不清楚氐人的虚实,全靠斥候在前面一点点的探路,至于新组建的六扇门,现在显然还发挥不了什么刺探情报的作用。
二来也是因为杜英还没有联系上桓冲,所以不想贸然以孤军深入氐人腹地,所以他选择屯扎在新平郡之外,既没有进入氐人腹地,却又时刻对氐人施加压力。
中军大帐之中,几名参谋正站在沙盘旁边,低声争论着当前局势,忧心忡忡:
“我军北伐时慷慨激昂,而如今顿兵新平郡,一日不进半步,士气就会越来越低落。”
“并且若是一日不见桓将军,我军一日不进,那不知会等到什么时候,不知前路,更是让人心中忐忑。”
“应当先进攻新平郡,试敌强弱,再做打算,泾水为渭水屏障,纵然没有桓将军,也应夺之。”
“此言不假,当速做下一步打算!”
年轻的参谋们,从一开始的担忧,语气逐渐变得激昂起来。
接着,他们一个个看向负手而立的杜英,等待杜英下决断。
杜英都听到了他们的话,但是他其实更倾向于再等一等桓冲的消息,毕竟苻坚也熟读兵法,若是王师两军进退无度,那么会给他各个击破的机会。
现在对面的苻坚,应该属于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而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可是杜英却已经取得了一次次胜利,麾下的兵马所能动用的也不是非常多了,因而每一次决断都必须小心翼翼。
免得真的被苻坚给翻盘。
说到底,这本来就是属于苻坚、谢安、姚苌的时代,杜英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外来者”,到底是来改变这个时代的,还是说作为这些位面之子的磨刀石,也最终成为他们的垫脚石。
对付位面之子,还是很有压力。
这也让杜英有时候不得不感慨,还好自己来到的是晋末,不是西汉末年,否则看着刘秀,应该会很绝望吧?
不过正如这些参谋们所说,接下来怎么取舍,杜英必须要做出决断了,大军久不前进,既增加了粮草负担,又让士气不可遏抑的逐渐低落,因此杜英斟酌说道:
“斥候越过新平郡,向安定进发,务必寻觅到氐人兵马调动的痕迹,我军准备进攻······”
“报!”外面突然传来传令兵的声音。
众人齐齐看去,一名斥候小步快跑进来:
“启禀督护,泾水北岸,发现王师斥候,所属正是桓将军!”
杜英登时面露喜色。
终于找到了。
“桓幼子此时正在何处?”
“桓将军在三日之前率军抵达北地郡,切断了从北地前往新平郡和安定郡的道路,但是因为桓将军麾下兵马只有三千,而北地郡中的氐人军队,加上丁壮,人数应该相差无几。
因此桓将军并未贸然攻城,而是选择虚张声势、围困孤城,从而迫使氐人在粮草消耗无几之后,不得不突围,届时方为桓将军所打算破敌之时。”斥候解释道。
杜英皱了皱眉,北地郡距离泾水还有一段距离,桓冲滞留在北地郡,自然意味着杜英在进攻新平郡和泾水防线的时候将得不到桓冲的支援。
而且两军分散,又的确给了氐人各个击破的机会。
说到底,还是王师的兵马太少了,不然的话,桓冲也不至于顿兵城下,杜英也不至于不敢冒进。
“可有告知对方渭水之战的结果?”
“按照督护之前的吩咐,知无不言。”
杜英颔首,桓冲之前北上,也是本着尽可能吸引和牵制氐人的意思去的,显然他也不倾向于强攻城池,一旦损失太大,或者干脆被守军牵制在城下难以脱身,那么将失去救援杜英或者掩护长安侧翼的机会。
如今桓冲知晓自己也率军北上之后,必然会想办法从北地郡转而向西。
北地郡并无氐人主力,所以就算是撤开了包围,也不用担心城中的氐人会头脑发热进攻长安。
“再派人传话······”杜英正想吩咐,不过又旋即走向桌案,“速速研墨,余写一封亲笔信,送往桓将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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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长安。
宏伟的宫殿、层叠的楼阁,都披上了素白的外裳。
悲凉而亘远,是西北的主色调,而长安的历史悠久到史书中都语焉不详的周代,此处来往的人物,更是如群星璀璨,所以让这座城在风雪后,倍显沧桑。
杜英入主长安,关中书院自然也不可能继续蜷缩在少陵坞堡。
未央宫和长乐宫,牵系到皇权,任何人都不敢随意触碰的,早就封存起来。
但是长安城中的其余曾经作为氐人皇家所属的府衙,并没有被封存,其中就包括太学。
关中书院搬入长安,太学自然就是首选的位置。
有杜英在背后坚决支持,即使是桓温和王羲之也都没有对关中书院的选址表示反对。
这都是人精了,自然知道什么是底线。
当然了,氐人的太学,所收纳的也都是氐人皇室和权贵子弟,所教授的知识也并不深入,这也导致太学几乎处于半荒废状态。
因此当谢道韫拾阶而上的时候,看到台阶两侧的雪中,还有很多残破的砖瓦和木板探头探脑,是之前没有来得及清理的建筑废材。
罗含已经等在门口,静静看着这个身披雪裘的女子走上来。
脸颊被寒风吹得略带了些红色,白里透红,显得人娇美清丽。
唇角微微上翘,噙着一抹笑容,半是温婉,半是和善,所见者,在这冬雪之后最冷的时候,仿佛也如沐春风。
近处银装素裹的楼阁,远方阴沉而莽苍的天地,乃至于偌大的长安,在这一刻,似乎都是她的陪衬。
当初中庭吟雪、震惊四座的小姑娘,也已经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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