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喧闹声极大,甚至连此刻荣庆堂里乱糟糟的声响都没能压下去。
贾赦歪着头听了一阵:那假正经院子里在乱些什么?
贾琮六感远比贾赦灵敏,
早就听见了内中夹杂着赵姨娘跟贾环母子尖锐的哭声。
难道是贾政又在打贾环?
想起下午贾环脸上的红肿淤青,眉头暗皱。
这假正经还真不愧是贾母亲生儿子,就连作妖都要赶在一处作。
爹,过去看看。
贾赦顺脚便朝东跨院正门走去。
荣庆堂里时时有三春姐妹并李纨王熙凤等人来来往往,请安问好。
贾政是成年男子,自然不好日日从贾母正房旁边的角门进出。
所以搬进来后,便在荣庆堂东边重新开了个正门。
现在贾赦跟贾琮走的便是这道门。
刚刚进门,便见院里人影瞳瞳,鸡飞狗跳,喧闹不堪。
这人么,只要看着别人的日子过得比自己更一地鸡毛。
心情就会好得多。
贾赦当然也是如此。
尤其那个焦头烂额的人还是贾政,就愈加让他觉得心怀大畅。
贾赦低头朝着贾琮嘿嘿坏笑。
琮儿,咱们去看热闹!
难怪他开始在荣庆堂跟贾母吵得沸沸扬扬,那假正经都没过来装腔作势抱大腿装孝顺。
原来如此。
此时满院灯火通明。
几个小厮手持家法,按着贾环在地上狠打。
老爷,我求求你,别打了
环儿以后再也不敢私自出门了
他还小,怎么受得住这么重的板子
赵姨娘鬓发散乱,面红耳赤,半跪在地上。
伸手想去拉扯贾政长袍下摆,口中不断苦苦哀求。
贾政站在正房前的台阶上,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见贾政不开口说话,赵姨娘哭得愈加撕心裂肺。
我可怜的儿子啊
赵姨娘爬起来,就朝贾环身边冲去!
贾政喝道:拉住她!不许过去!
这只会丢人现眼的孽障,打死了也不可惜!
是,老爷!
两个死眉死眼的婆子连忙上来用力抓住赵姨娘的胳膊,不让她靠近正在受家法的贾环半步。
你们,你们快放开我,我要看着环儿
一时间,场面比开始更乱了三分。
贾赦见那家法棍棒足有拳头粗细,沉声喝道:贾安贾乐!夺了棍棒!
这是打儿子还是审贼?!
简直胡闹!
贾安贾乐上前两脚踢开几个小厮,将那家法棍棒扔在一旁。
几个小厮抬头看见是贾赦,赶紧垂手侍立:大老爷
两名婆子也连忙将哭哭啼啼的赵姨娘拖进厢房。
贾政虽然气得脸色铁青,见了贾赦也不得不迎上前问好。
大哥怎么过来了?
贾赦沉声问道:平白无事,动家法做什么?
贾政气鼓鼓地道:这孽障书不好好念,只会满院疯跑疯玩,考他学问,十问九不知。
我原打了他一下,居然还敢不来禀告就私自出门!
贾赦扫了贾政一眼,淡淡地道:下午是我带他出去逛了逛,怎么,环儿没告诉你?
要下这么重的手打他?
贾政一张老脸霎时涨得通红。
当着贾赦的面,哪里敢明说他动家法的真正原因。
他自觉贾环读书不争气,不肯上进,连同样身为庶子的贾琮一半都比不上。
今儿还顶着一张红肿淤青的脸,跟着贾赦出门瞎逛。
愈加觉得贾环让他在贾赦面前丢了脸面,这才命小厮动了家法。
口中讷讷地道:大哥,真是你带了他出去?
我,我只当那孽障是撒谎骗我
贾赦嗤笑一声:撒谎骗你?
就算环儿撒了谎,你不会打发个人去问问我?
屁大点事也值得动家法?
顿了顿,贾赦才接着道。
一个读书上进的好儿子被你活生生逼死了。
一个被老太太跟王氏那毒妇联手养成了废物点心。
是不是就连这一个也想要打死了账?
见贾赦提起贾珠来,贾政脸色剧变。
正如贾瑚是贾赦心中说不得的创伤,贾珠也是贾政不能提及的隐痛。
当年倘若不是他总想着要贾珠能压过大房嫡子贾瑚一头。
从小就被他逼得三更灯火五更鸡,坏了底子,也不会走得那么早。
半晌,贾政才喟然长叹。
大哥,古人云,玉不琢,不成器
贾赦实在懒得再理会这冥顽不灵的假正经窝囊废。
手指着隔壁荣庆堂方向,口中淡淡地道:刚刚老太太好像晕过去了,你还不赶紧去看看?
贾政顿时急了眼,跺着脚道::母亲,母亲她怎么了?!
大哥怎么不早说?!
说着撩起衣袍便朝荣庆堂冲去,却连眼神都没扫过被他让人打得气息微弱的贾环一眼。
更毫无半分身为父亲的关爱之情。
贾琮看着贾政飞跑而去的背影直皱眉头。
就算要赶着去贾母面前装孝顺抱大腿,至少也能安排两个人将贾环送回房里养伤。
就这么让一个几岁孩子躺在冰冷地上?
人干事?
贾琮蹲在贾环跟前,轻声问道:可打坏了哪里?等会我让戚有禄给你送药来。
琮兄弟,我下半截疼得厉害
贾环呜呜咽咽地哭道:老爷不知哪里来的邪火,我才回来说了几句话,他便叫小厮动家法
贾琮叹了口气,这孩子也够命苦的。
摊上一个不知教导,动辄就是棍棒相交的爹。
一个不知所谓,不伦不类的娘。
还有个眼底心里只有宝玉那凤凰蛋,却从来没有过他的亲姐姐。
跟原身那小透明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贾赦走来掀开贾环衣服看了看。
幸好这两天化雪,气温极低,贾环穿得甚是厚实。
是以并没有打破皮肉,只是淤青红肿了些。
贾赦见贾环伤得不算太重,便没放在心上。
过来两个人,送你们三爷回他姨娘屋里歇着。
说着,便上来两个身材健壮的婆子,搀扶着贾琮回房。
贾琮看着贾环步履蹒跚的瘦弱背影,长长叹了一口气:爹,咱们走吧
贾赦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瓜子:小小年纪,学着人叹什么气?
环儿好可怜贾琮撇撇嘴。
他对原书中贾府这些父亲教育孩子的方法,满是腹诽。
无论是东府贾敬,还是眼前的贾赦,刚刚去抱亲娘大腿的贾政,包括隔壁东府的混球贾珍。
他们教育孩子的方式只有一种。
除了大口呵斥便是棍棒相交,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爹,将来我要是犯了错,你会不会也用家法打我?
贾琮隔了半晌才问道。
那就要看你犯得是什么错了。
贾赦摸摸贾琮头上软发。
如今他对这个年纪小小的庶子满意之极,压根没有想过会去打他。
贾琮一听便不乐意了,蹬蹬蹬朝自家前院跑去。
拒绝家暴!
爹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打我!
身后,戚有禄贾安贾乐三人连忙跟了上去。
家暴又是什么?这臭小子哪里来的这么多怪里怪气的词?
贾赦看着贾琮远去的背影呵呵一笑,自回花园用膳安置不提。
贾琮刚进前院,冯妈妈便带着小翠儿小红迎了出来。
哥儿怎么这早晚才家来?
我爹在外面可还好?
贾琮下午出去的时候,便告诉了冯妈妈要去银楼一趟。
结果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来。
让她担了这半日的心。
贾琮进房,先脱了身上大毛衣服。
笑嘻嘻地道:早就回来了,刚刚在荣庆堂那边耽搁了一阵。
徐爷爷一切都好,新买的两个小厮仆妇都还不错,将徐爷爷照顾的很好。
冯妈妈这才放下心来,问道:那哥儿不是还没用膳?可是饿狠了?
贾母房中用膳的时间比各房都早,贾琮这时候过去,肯定没赶上。
贾琮笑道:还真是有些饿了,小红去传膳。
冯妈妈,小翠儿,你们也没用饭?
小翠儿揉了揉小肚子:没呢,一直等着三爷回家,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接着,又笑嘻嘻地问道:老太太不是不让三爷再去荣庆堂?怎么又叫过去了?
贾琮嘿嘿一笑:老太太叫我过去挨骂,结果被我爹好生气了一回。
这会子荣庆堂里还乱成一锅粥呢。
小翠儿一听就来了精神,连肚子都不觉得饿了。
拉着贾琮笑道:三爷快说,老太太怎么被咱们老爷气着的?
贾琮在小翠儿鼻子上轻轻一点:满院子就你爱八卦!
小翠儿笑道:谁叫三爷今儿出门不带我的!
贾琮哈哈大笑:好!下回出门,你也扮个小厮,我就带你出去玩。
小翠儿大喜:三爷,那可说好了,不许骗我!
冯妈妈实在听不下去了,伸手在小翠儿头上轻轻一拍。
胡闹什么呢,老爷带着三爷出去办事,带你个小丫头做什么?
小翠儿吐吐舌头,这才不敢继续浑说下去。
主仆四人用过晚饭,贾琮起身,准备去倒座房。
随口吩咐道:
小翠儿,我今儿回来的晚,不用等我,自己早些睡。
要听冯妈妈的话,不许再淘气。
这小丫头有天趁着天上下雪,在院子积雪里挖了好些陷阱,险些没让冯妈妈摔上一跤。
要不是贾琮回来正好遇见,拦着冯妈妈,那顿揍她绝壁逃不过。
知道了。小翠儿笑嘻嘻地道。
贾琮先让戚有禄给可怜巴巴的贾环送去药膏。
等他回来,几人这才开始细细商量,那新来的十二律从明儿开始要如何开始训练习武等事。
贾琮在纸上画了一大堆谁都看不懂得器械。
越说越兴奋,双眼放光,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大学军训的时候。
只是,曾经跟他一起生命不息折腾不已的那些损友,已然再不能见
直到冯妈妈第三次进来催促他去安歇的时候,他才恋恋不舍的收起那些图样。
回房安歇。
不知不觉,天色拂晓。
雪后初霁,又是崭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