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有些伤痛要自我消化
幼薇听得好奇,绕开这些人往前看去,什么都没有看到,正待要问,便见观里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从地上慢慢站起来,往前走三步,跪下磕头,然后全身匍匐下去。原来她刚刚匍匐下去了,难怪幼薇刚才看不到人。
幼薇正想问问情况,见那妇人起身,走三步,再跪伏,再起身,然后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人呢,也离大家越来越远,往观里深处去了。
她这是在做什么?幼薇问道。
立即有人接话回道:谁知道她在做什么哦,从下面一路磕头磕上来,我们跟了一路,看她磕的那个额头,全都是血,还是用力往地上撞,不要命似的,真是造孽哦。
说话这个人一句一个哦,幼薇听得好不习惯。
另一个人推测道:可能是家里有人去得冤,她帮忙还愿呢,据说这样之后家人进了地狱会少遭点罪。
幼薇抬头看去,观里已经没有那妇人的身影,幼薇却抬步往观里追去。
温庭筠一路跟上来,刚到观前,幼薇又燕子一般飞进了观里,他只得也跟着进观。
在观里找了一圈没看到人,温庭筠从后门走出去,看到幼薇已经走到另一边的平地上。
温庭筠沿着石阶往下走,走过平地,又沿着石阶上行。
见幼薇走到妇人面前,蹲下跟那妇人说话,妇人听后只是摇头,摇完头之后起身,走三步,跪下磕头,幼薇拉都拉不住。
温庭筠走上去的时候,幼薇伫立在那里,目送老妇人一路往前磕过去。
你认识她?温庭筠站在幼薇身边,妇人花白的头发,瘦弱的身子,随时要倒下的样子,看得温庭筠一阵担心。
认识。幼薇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垂下头道,看到她这样我很难过,老天怎么就捉弄好人家呢?
温庭筠看着妇人的背影,突然想起幼薇在车里跟他说的事情,这个,是你朋友的娘?
是啊,朱大婶,她说这样做她孙子媳妇儿在地狱里会少受点罪,也不知道是谁告诉她的。你不知道,她前额已经磕得全是血,我怕她撑不住。对,我得叫文木兄来,让他把他娘带回去。
幼薇匆匆赶到亲仁坊,找到王文木。上次天暗没太看清楚,这次幼薇看得明白,王文木本来是像黄巢一般高大的男人,身材结实,骨架匀称,现在却给人形销骨立的感觉。
他眼窝深陷,两颊的颧骨显得越加明显。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幼薇觉得他的头发似乎也没有以前黑漆可鉴了。
幼薇道明来意后,王文木摇头道:让她去吧,不必管她,身上的伤过几天就好了,心里的伤有可能是一辈子。如果身上的伤可以替代心里的伤,我觉得值。
幼薇竟然觉得无言以对。
王文木朝前走几步,垂着头,道:因为你没伤过,所以你不理解这种痛。
幼薇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王文木瘦削的背影,想起那天从三姐妹家回去时看到王文木扶着陈清莲吃包子的场景,当时他脸上满是宠溺的表情,而陈清莲脸上扬溢着幸福。
幼薇眼睛有些湿润。
王文木突然用拳头捶得胸膛砰砰作响,幼薇正想上前,王文木背对她朝她挥了挥手道:你走吧,不用管我们。
是的,时间太短,他们母子谁都没能从那场灾难中走出来,但是,他们正在努力地,坚强地面对生活。
温庭筠连忙拉幼薇走,低声道:有些伤痛,只能自己内心消化掉,旁人帮不了忙。要是消化不了,它就会在心里结痂,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它就会在心里隐隐作痛。
幼薇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她只是看不得朱大婶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受这种苦。
都累了一天了,走,去吃点好的。要转移一个人的注意力,美食永远是最好的方法。
不一会儿,马车就载着两人到了平康坊紫微阁。幼薇站在紫微阁门前,不想进去,她对这个地方还膈应得很,尤其不想见到翠芝那张脸,再见到,她指不定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温庭筠见幼薇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去,见幼薇抬头看着紫微阁门上的红色灯笼,眼睛一瞬不瞬。
怎么了?温庭筠走过来问道。
幼薇从来没有表现过对这地方的抗拒,今天的她对抗情绪很明显,仿佛那红灯笼碍眼似的。
飞卿,能不能换个地方?我不想进去。幼薇撤回目光,直视着温庭筠问道。
我在去崇真观之前已经跟她约好了。温庭筠口中的她指的是谢姑姑。
那你去吧,我就不去了。幼薇转身要走,身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这是干什么呢?还在跟翠芝生气啊,我已经狠狠骂过她了。而且,今天女郎们都出去了,你想见也见不到。
谢姑姑站在大厅门前,她的头发很长,随意地用手帕绑了,显出一股居家的悠闲来。
三月三日上巳节,青楼里的姑娘们在这一天向楼里交点押金就可以出去玩一天。一年只有这一天是自由活动的时间,所有的姑娘都交了押金出去了,阁楼里只有谢姑姑一人在。
幼薇转过身来,见谢姑姑倚在厅门上,微侧着头看她,脸上笑意融融,幼薇尴尬道:姑姑说笑了,我只是想回家去休息一下,毕竟已经走了一天的路了。
谢姑姑直起身子,袅袅娜娜地走过来,走到温庭筠身边,双手抱着他的胳膊,眼睛却看着幼薇道:这话你骗你娘她肯定会信。
幼薇正踌躇间,谢姑姑放开温庭筠,拽住幼薇的手道:飞卿几个月才回来,特意约你出去游玩,你怎么能到中午就开溜呢,是不是不耐烦我们,说!
谢姑姑都这么说了,幼薇怎好再推辞,跟着她进了紫微阁,嘴里含糊道:这么大个电灯泡杵中间你们也不嫌碍眼。
谢姑姑推了她一把,说话就好好说,含含糊糊故意让我们听不清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