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濬率领凉州一行人,一直沿着官道往东到达了浚仪。
浚仪作为乃是中原水路交通的枢纽,往常的时候都是舟船往来频繁,若是在冬天的话河水封冻,一般是没有什么商旅的。
不过,在到达浚仪城外的时候,张濬却发现城外聚集了大量的青壮百姓。
这些人全都穿着各式各样的袍服,里面应该是塞着芦絮或者兽毛之类的东西御寒,整个人都是非常的臃肿。
就算穿成这样,这些青壮也都是被冻得不停的来回走动。
“这么冷的天,这些人在干什么?”张濬有些好奇的向旁边的带路官吏问道。
这名刚刚从驿站接手的官吏一路上都是没有怎么说话,不是一个爱言谈的人。
但是,他知道张濬乃是凉州来的贵宾,自然不好装作没有听到。
“张君可能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朝廷征发来准备去修河道的。”
“大冬天的修河道?能挖的动吗?”张濬不禁有些意外。
自古以来,所有的官府都会在农闲时候征发百姓服徭役,也就是去做一些没有工钱的劳役。
徭役几乎是等同税赋一般的重要。
其中修缮河道就是最为常见的徭役。
不过,现在冰天雪地的做河工的徭役,张濬还是第一次见到,难道不是应该稍稍等到早春开始消融的时候吗?
“这些事情,朝廷自然是知道的,这些人挖上个大半天,也挖不了多少的土石,却还要吃掉两大顿的粥饭,根本就是朝廷照顾这些家中无存粮的穷人罢了。”浚仪的这名官吏说道。
“难道他们服徭役,还是你们的官府提供口粮吗?”张濬有些惊异道。
一般来说,徭役不仅是免费的劳动,还需要服徭役的百姓自备口粮也是常见的情况。
按照张濬的猜测,汉国连番数年战争不停,肯定没有什么多余的粮食供给,必然是需要服徭役的百姓自带口粮的。
“自然是官府提供了,我不是说了吗,天子其实根本没有指望这些干多少活,就是看到这些刚刚安置的流民家中没有存粮,多给他们家中省却一张吃饭的嘴巴了。”
张濬闻言,心中立刻对于刘预充满的钦佩之情。
“十余年来,流民皆是如同猪狗一般任人宰割欺压,如今安置好了田亩后,皇帝竟然还害怕他们冬天口粮不够,用这徭役的名义发给口粮。”
“仁者爱人,应该就是如此。”
听到张濬轻声的感叹后,这名浚仪县的官吏也是用充满了自豪的语气说道。
“张君说的对啊,咱们陛下这就是仁政啊。”
“上个月陛下可是发下了告令,不仅让这些各家的青壮来服这徭役,还要求各郡县做好生息法。”
“生息法?什么是生息法?”张濬立刻充满好奇的问道。
虽然只是半年的时间,但是自从进入关中以后,这一路上的见闻,就已经是让张濬应接不暇。
先是有在关中施行的《徙戎令》,仿佛根本不屑于各部杂胡夷狄的人口青壮,而到了豫州这里,又是听到了一个什么‘生息法’。
实在是让张濬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
“生息法,顾名思义,就是朝廷鼓励休养生息之法,只要是令百姓多多生养积蓄,既不让州郡豪强欺压小民,还要州郡官吏抚育黎民。”
“哦,李君可否详细说一说?”张濬记得这个官吏是姓李,便亲切的称呼了一声‘君’。
这个姓李的浚仪官吏,听到张濬称呼自己后,心中已经是变得非常的高兴。
他知道,这个凉州来的张濬可是出身安定郡张氏,那可是世代的大官宦世家。
而自己不过是出身浚仪县的农户,别说是什么高门或者寒门,就是连个门都没有了。
所以这一声‘李君’让他心中美得很。
“朝廷有令,从明年开始,就要取消口算两赋,不论百姓家中丁口多少,都不再按照人头征税了,就算是穷苦之家生养的多,也不必担心多税了。”李姓官吏说道。
“什么,取消口算两赋?”张濬又是吃了一惊。
所谓的口算两赋,就是指口赋和算赋。
简单的说,就是官府按照人口数量和年龄,对百姓征收的‘人头税’。
反正只要是朝廷治下的子民,只要是还喘气,统统都是缴纳口算两赋。
相对于其他的税赋来说,口算两赋最容易征收,也不用核算什么田亩财产,只要是能被登记在册的百姓,统统都要缴纳人头税。
而这种人头税,随着朝廷用度开支的加大,越来越变得沉重,往往都会逼得穷人去投靠豪族荫庇。
“这口算两赋一取消,多少的豪强大族都是气恼的要疯了,可是偏偏又没有什么办法。”
这位李老哥出身农户,也曾当过流民,自然对于那些仗势欺人的恶霸豪强很是痛恨。
“若是不征收口算两赋,那怎么收税?”张濬立刻追问道。
不过,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
“咱只是按朝廷的法度办事,这些事情可就是不清楚了。”李姓官吏摇了摇头。
“那生息法还有别的吗?”张濬又问道。
“当然还有,天子有令,凡是汉人百姓之家,只要是生了婴孩者,一概由乡老里正上报官府,官府给安排生产事宜。”
张濬听到这里,不禁一脸的黑线,“官府难道还要管着女人生孩子不成?”
“女人生孩子那可是看天意的,都是鬼门关走一遭,就算是官府又有什么办法,不过官府却是能给找稳婆或者是给一笔找稳婆的钱。”
张濬对于这个办法倒是觉得很是可行,毕竟找一个稳婆也不过是一二十钱,便宜的很啊。
只不过,若是整个天下的产妇都是如此,那就是一笔非常大的开销了。
“不仅如此,若是谁家的女人生了孩子,不论男女,都有官府奖励的两壶酒、一只猪、一只鸡呢。”
“这得是多大的花费啊。”
张濬听到这里,不禁是皱起来了眉头。
要是真的按照这个小吏描述的那样的话,整个刘预治下的汉国不知道有多少要生养孩子的百姓呢,那得是多么大的花费。
张濬甚至估计,恐怕把每个州郡中的鸡鸭猪狗都征收了,也不够用来奖励生息的。
“花费自然是大,不然要不说咱们的天子仁义呢。”李姓官吏自然的说道。
张濬却是不再言语了。
他已经想到了当年春秋一霸越王勾践的故事了。
“当年勾践忍辱负重,休养生息二十年,生丈夫,二壶酒,一犬;生女子,二壶酒,一豚,也是不计成本的鼓励生育,最后才有了灭吴复仇的壮举。”
“现在刘预举兵十年,就已经雄踞中原,却也用此等休养生息之法,甚至是不吝财力物力,其所图究竟是何等之大?”
“恐怕最多不过十年,刘预就将要彻底气吞天下了,到了那个时候凉州焉能独善其身。”
张濬立刻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如今的凉州的掌权人张寔,虽然依旧秉承着尊崇晋室的初心,但是江东的司马睿远隔天际,近在咫尺的晋王司马保却难堪大用。
整个凉州上下,早已经渐渐有了自成一系的意思。
但是张濬按照自己现在的猜测,凉州上下的这种举动,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若是刘预真的如此施政,那我们凉州还是尽早诚心归附的好,必然能保的累世二千石的厚遇。”
·····
邺城。
刘预看着手中长长的文书,脸上的笑容已经是不再遮掩了。
“好,实在是太好了,有了这些骏马,那十年之后就将有十万雄兵了。”
这封文书,是凉州张寔卖给刘预的马匹的清单。
上面几乎对于每一匹马都有着详尽的记载,负责此事的雍州刺史刘演派人快马加鞭的呈报给了刘预。
以至于现在凉州使者张濬还没有到邺城,刘演的上表就已经到了刘预手中了。
“陛下,这些凉州的马匹好是好,但是都是些花费巨大的马匹啊。”
旁边的华琇立刻愁眉苦脸的说道。
“现在朝廷安置流民,休养生息花费也是巨大,又是刚刚征讨拓跋普根,花费也是巨大,甚至出现亏空了,若是再用来维持这些凉州大马,只怕更是入不敷出了。”
“要是都安排在雍州来养的话,恐怕更是不可行啊。”
华琇现在负责朝廷用度开支,对于各方面要钱的事情,已经是慢慢有了习惯性的抱怨。
“是啊,陛下,自古以来朝廷养马,都是耗费巨大,若是不穷尽一两个郡的财力,恐怕难以养出陛下想要的数万计的凉州大马。”旁边的郗鉴也是提醒道。
他从来没有想过,刘预竟然真的想要自己繁育军马,甚至还是要以万为计数。
“若是朝廷官办马苑,别说是一两个郡了,就算是一个州,只怕也不够贪官污吏去侵吞的。”
刘预听到这两个人话后,不禁心中一阵吐槽。
自从当年汉武帝下令民间养马开始,就已经充分说明了中原养马是绝对可行的。
不仅能养出来高头大马的战马,还能养出足够的数量。
毕竟支持北伐匈奴的战马可是以万为计量单位的。
“这些马匹,朕不准备为朝廷所有。”
“统统赏赐给军府兵,让他们自己养马,这些凉州大马以后就是他们的了。”
郗鉴、华琇二人都是一惊。
“啊什么,陛下,这可是朝廷花钱买来的良马啊。”
“朕自然是知道,现在中原并不缺养马土地,正适合朕新打算的马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