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亭半掩在梅间,覆了一层积雪。
谢桀单手执棋,对着一盘残局皱着眉,沉吟考虑片刻后,落下一子,连头也没抬起来,只淡淡开口:“来了?”
“参见陛下。”阿赫雅心中一凛,行了一礼,就见他挥了挥手,周忠便退下,才发现平日里围在他身边的金吾卫都不见了身影,此时亭中竟只剩下二人相对。
哒。
谢桀又落了一子,没叫她起,勾着唇角,声音里似乎带着笑意,却让阿赫雅背后顿时被冷汗浸湿:“阿赫雅姑娘,大胥风光,比起北戎如何?”
他让人查她了。
她猛然一惊,瞳孔微缩,袖中的手忍不住攥紧。
此时否认,只会显得她心虚。那段时日,逃亡者众,她的身份不一定是暴露了。
阿赫雅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镇定,语气里带着几分哀意:“陛下想说什么?”
“我的父母都丧生在那场内乱之中,只剩我与柳奴一路流亡至大胥,相依为命。”她没有说谎,只是藏了一半,抿紧了唇,仿佛被戳到痛处,脸色苍白,又带着倔强。
“我是北戎人,可我从未有过对陛下不利的心思,陛下要因我的出身,便判我死刑么?”
寥寥几句话,倒成了他的不是了。
谢桀轻哂,眼眸映着棋盘上的黑子,晕出一片墨色:“是么?你说你的姐姐被沈二掳走,在官衙求朕为你申冤。可朕怎么听说,你的身边只有一个奴婢,未有姊妹?”
“柳奴不是奴婢!”阿赫雅猛地抬头,与他对视,一双眼瞳里充满了固执,“她是我的家人。”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了。”她闭上眼,声音哀哀,似是苦涩,“如果您觉得是我别有用心,故意接近……便杀了我罢。”
谢桀被她气笑了。
他确实存有敲打的心思,但要说喊打喊杀,可真是冤枉他了。
他是大胥国君。近身的人,自然要查清底细,特地选在这个时机,便是怕她被吓得跑了。
谁曾想这猫儿不但没跑,还自己把脖子抵到刀上,反倒威胁起他了,简直是恃宠而骄。
他捻了捻棋子,微微眯起的眼中闪过暗色,忽然起身,两指捏住她的下巴,语气冷沉,带上了杀意:“你真当朕不敢杀你?”
他指尖略微用力,满意地看她白嫩的肌肤上现出了一抹红痕,正要再吓唬吓唬,手背上却落了一点温热。
阿赫雅垂着眸子不肯看他,贝齿紧咬着下唇,豆大的泪滴如珍珠滚落,眼尾通红,又倔着不肯出声。
谢桀仿佛被烫了一下,迅速收回手,脑中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恍惚间,眼前仿佛是另一副画面。也是一个女子,躺在榻上,背着他哭得喘不过气来。
而他堂堂国君,竟然只能站在纱帘外,心如刀绞,却一步不敢近。
他猛地回神,眉头紧皱,盯着她的侧脸,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里藏着几分无奈。
“好了。”
谢桀伸手,为她揩去眼泪,眸光里闪过晦涩,又极快勾出一个笑来,状似宠溺:“朕何时说过要对你如何?不过是被你胡言乱语惹得一时气急。”
阿赫雅没有动,任由他的手落在自己脸上,面上配合地换上了委屈又被哄住了的表情来,心里却一阵发冷。
她毫不怀疑,如果方才她没有以退为进,而是露了一点马脚,此时就该身首异处了。
谢桀把她拉起来,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换了个话题:“朕的荷包,绣得如何了?”
阿赫雅怔了怔,有些心虚地扯了扯他的衣角,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献给陛下的东西,哪儿有这么仓促的。”
其实已经绣好了,此时就在她的袖中。
但这个时机,已经不适合送荷包了。她要的是他看见荷包便能想起她这个人,而不是想起今日的争执和她疑点重重的身份。
谢桀轻笑了声,正要开口调侃,却听一阵黄鹂鸟啼声传来,顿时眸光一厉。
阿赫雅眼角余光观察着他的表情,此时心中一跳,莫名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来。
铮。
骤然间,冷光乍现,一蒙面人突然从林中窜出,一剑刺向了阿赫雅。
阿赫雅头脑一片空白,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把推开。
“陛下!”
她猛地睁大眼,望着那把剑刺入谢桀的手臂,瞳孔微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