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美人一哽,悻悻地把将要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不管,你得想法子。”
这话说得强硬,矮个子一听,险些气笑了。
不过是个被废的前美人,还威胁起他来了?
杜鹃见他脸色难看,适时开了口:“我们美人一时情急,你别生气。这羊肉难得得很,本身也是温补的,既然阿赫雅姑娘身子不适没有胃口,不如做成肉糜粥送进去。”
“这样一来能让人受了我们的人情,也算你办成了事。二来么,这样的好东西你送上去了,日后有赏,好处不都是你的?”
杜鹃先安抚了脸上挂不住的矮个子,紧接着提出解决方式,末了还不忘加一句:“琼枝殿的如今正得宠,你若能让她多用些好的,入了陛下的眼,肯定少不了你的造化。”
当然,等哪天阿赫雅毒发出了事,这矮个子肯定也是第一个死的。
矮个子不知道杜鹃的算盘,只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脸色缓和了下来,眼珠子一转悠,咳了一声,还端着些姿态:“什么好处造化?膳房可是宫里一等一的差事了,要不是为了你们,我何苦去趟这水。”
这意思,就是还要好处。
杜鹃心里骂了一句贪,面上却连眼皮子也没跳一跳,偷摸地往矮个子手里塞了包银子,嘴上仍旧是讨好:“是,劳你费心。”
也就是德妃娘娘底子厚,不在乎这点钱财了,不然这矮个子办完了事,明天别说钱,连棺材板都别想留一块。
矮个子颠了颠银子,脸上的笑愈发真实,他看了杜鹃一眼,语气傲慢:“既然如此,我就再试试吧。膳房还有差事,我就不多留了。”
装什么大爷。杜鹃暗自啐了一口,表面功夫却做得极好,脆生生地应了,上前两步:“我送你出去。”
她带着矮个子,又从进来的路线出去了。
矮个子去膳房当差,杜鹃却没有直接回冷宫,而是左右顾盼,见没有人注意,低着头向进德宫的方向匆匆走去。
今日之事来得蹊跷,自己得去报备一声,好叫德妃主子心里有数。
柳奴从屋顶上一跃而下,隔着些距离继续跟踪,待出了冷宫,才缓缓回头,瞥了转角暗处一眼。
在那里,本该在洗衣服的宫女喜鹊鬼鬼祟祟地蹲着,眼神闪烁不定,偷听了全部谈话。
“你是说,偷听的不只有你,还有喜鹊?”
琼枝殿中,阿赫雅拈着柳奴给她顺来的糕点,眨眨眼,饶有兴致地问:“她不是云美人的好狗么,怎么干起这种事了。”
柳奴给阿赫雅讲了自己跟踪得来的消息,越说怒意越盛,此时站在她对面,闻言脸色一黑:“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云美人和德妃竟然合起伙来给你下毒!”
这群狗日的,此仇不报,她有何面目去见泉下的北戎王?
柳奴眼神里充满了杀意,气得胸膛起伏,咬牙恨声道:“今夜不叫她们暴毙宫中,我就不是北戎人。”
阿赫雅笑着拉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好柳奴,我知道你生气,可这是大胥,哪里那么好动手?德妃她们死有余辜,该杀,但不能把自己也搭进去啊。”
柳奴顿了顿,眸光锐利如鹰:“我若动手,必让她们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她师承北戎祭司,自认有这个本事。
阿赫雅却摇了摇头:“你向云美人下手也便罢了,德妃是何相之女,她若暴毙宫中,谢桀一定会让金吾卫彻查。这里头的风险太大,我不能叫你去冒。”
她缓缓放下糕点,眼睛很亮:“像德妃这种人,心比天高。将她一次又一次打进泥里,才能让她生不如死。”
死太容易了。对不起阿赫雅前世辗转难眠那些夜,也填不满她的丧子之恨。
阿赫雅要德妃活着,要她看着何家败落,看着自己得宠,看着宫中人人踩低捧高的冷眼,在无尽的痛苦中挣扎,在卑微尘土求生。
唯有这样,才能算得上公平。
阿赫雅笑着,唇角高高勾起,语气很轻:“柳奴,你现在知道她们是怎么对我下的毒了,可知道如何解?”
柳奴绷着脸,微微蹙眉:“食物相冲,是毒也不算毒,得慢慢调理。”
阿赫雅指尖一点:“那如果让你直接把我体内的积毒引出来,对我的身体有多大影响?”
“不行!”柳奴不作思索,猛地抬头看向阿赫雅,“公主,这毒发现得早,不算棘手,只要养一养,身体自然就能将毒排出……”
阿赫雅声音缓缓,却直接打断了她:“我不要。”
德妃既然敢出手,阿赫雅也不能辜负了这一番苦心。
不趁机把德妃拉下来,咬下她身上一块肉,怎么对得起自己中这一回毒。
阿赫雅直勾勾地盯着柳奴,眼中满是坚定:“我要把事情闹大,让阖宫都知道我被德妃下了毒。柳奴,你有没有办法?”
柳奴眸光微闪,挣扎着开口:“我……”
她知道劝不动公主,但毕竟通药理的人是自己,只要自己不说,公主也不会知道如何做。
阿赫雅看出柳奴的犹豫,紧跟着补了一句:“若你没有办法,我也只能继续吃着有毒的东西,直到这毒素足够让太医查出来,把事情闹大了。”
她是认真的。
机会难得。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德妃动了手,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前世德妃通过御医院的太医令,在自己的安胎药里动了手脚,导致自己失去了孩子。这一次德妃换了个手段,利用羊肉与半夏相冲的特点,给她下毒。
这其中,有两个地方需要动手。
一个是羊肉,德妃通过云美人之手,收买了膳房,这是明线。暗线则是膳房的掌膳,何家在宫中的爪牙。
云美人在明,万一东窗事发,可以做替罪羊,免得牵连到德妃身上。
掌膳在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促成偷换主食一事,看似平平,其实要是没了这个人,很难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就换了琼枝殿的一日三餐。
羊肉身上的手脚最容易被发现,也最不好解释。但德妃让云美人动了手,就算出了事,也大可全部推在云美人身上。
另一个德妃要动手的地方,十分隐蔽,却是破局的转机――半夏。
阿赫雅的药方中有半夏这件事情,唯有太医知道。御医院的太医令是何家的势力,自然站在德妃那一边。德妃能拿到阿赫雅的药方,知道里头有一味半夏,这个人功不可没。
而妃嫔与御医院勾结,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说小,不过是普通的人情往来。
说大,就是不安好心,威胁了谢桀的安全。
只要阿赫雅运用得当,这个把柄也许不能杀了德妃,但一定能废了太医令。太医令一死,何家为避嫌,短时间内安插不进新人。德妃如断一臂,对御医院的把控就此消解,元气大伤。
阿赫雅需要这个把柄,让德妃陷入一个困境,只有这样,德妃才会继续出招,自己才能在这些明枪暗箭里抓住德妃的把柄,寻求一个把人彻底扳倒的时机。
阿赫雅深吸一口气,语气不容置喙:“柳奴,你知道我的性子。我是认真的。”
柳奴抿紧了唇,半晌,深吸一口气,半跪在地:“公主想做的,柳奴赴汤蹈火,也会为您办到。”
“好。”阿赫雅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浅笑,“别丧着脸,在你眼皮子地下提前把毒引出,总不会有大事。”
如果被德妃算计了,真的吃了那么些时候的羊肉和半夏,可就不好说了。
阿赫雅眉眼弯弯,若有所思,声音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如今,只差一个人了……”
云美人的大宫女喜鹊。
被排除在云美人心腹之外,从宠妃身边的大宫女沦落为冷宫中做粗活的丫头,你可还心甘情愿么?
显然,喜鹊并不甘心,否则也就不会去偷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