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后苑早已变了模样。
东北角上的土豆和地瓜田越来越大,刘娥不知怎的对这些已经在司农寺开始种植的良种割舍不下。
数百亩的土地都种下了土豆和地瓜,但她还是坚持在后苑扩大种植范围。
对于她来说,后苑只是天家的花园,可有可无的花园。
相比之下,土豆和地瓜的意义要重要的多,至于叶安带着宫人在地上挖掘,这在刘娥看来也算不上什么事情。
蓝继宗有些不解,陈琳更是在看到叶安亲自带着官家挖地的时候勃然大怒。
想要上前斥责叶安,却被蓝继宗所阻止,努嘴向刘娥比划比划,陈琳此时才惊觉,原来圣人早已把这一切看看在眼中。
既然圣人没有阻止,那自己就不该开口了,陈琳悄悄的站了回去,他知道谁才是后宫的主人,大宋的主人。
在后苑若是随意的挖土很可能挖出事情来,所以叶安挖的地方是蓝继宗早已准备好的,只可惜了地上的一片桃树林。
叶安卷着裤腿,同样赵祯也卷着裤腿,小皇帝实在是细皮嫩肉,当然自己也差不多。
干活总是要出汗的,李端懿气喘吁吁的用汗巾擦拭了额头上的汗水,从小到他他可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
但看着叶安熟练的模样,以及赵祯任劳任怨的态度,李端懿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毕竟两人的身份可比自己尊贵的多。
刘娥坐在亭榭之中远远的看着,边上的蓝继宗小声道:“圣人,难道叶侯这是在给官家练体?”
刘娥瞪了一眼蓝继宗不满道:“宫中御药院的內西头供奉有的是锻体之术,何须他叶安差遣官家来干活?瞧瞧地上的沟渠再说话。”
蓝继宗和陈琳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刘娥皱眉道:“这是黄河走势,想想也该知晓是他叶安留给官家的课业!”
随着刘娥的提醒,蓝继宗和陈琳这才发现个中玄机,他们不是不知道黄河的走势,在看到远处沟渠果然如同一个“几”字形后,恍然大悟。
“圣人好眼力,奴婢自然是看不出来的。您说他叶安真的知晓黄河泥沙加剧且每年抬高的实情?”
刘娥微微摇头:“说不准,也许知晓,也许是胡吣,看了便知。”
对于她来说叶安的课越来越有趣了,连治河这样的要务都能带着官家来后苑中示范,连自己都忍不住被其吸引。
代表黄河的沟渠很快便成形,毕竟不是很大的工程,只是缩略还原而已。
当连接后苑雁池的闸口被放开时,池中之水便倾泻而出,顺着叶安等人挖掘的沟渠形成一道溪流,虽然远不能与黄河比拟但奔腾而出的场面依旧让人惊叹,水花打湿了众人的鞋袜,赵祯和李端懿兴奋不已。
在沟渠的两边还有木质的房舍,代表良田的阡陌线条,以及青草装饰的禾苗,远远望去惟妙惟肖,连刘娥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池水很快便浑浊起来,这道沟渠完全是在泥土中挖掘,刚刚内侍已经提醒过叶安等人,若是希望挖掘一条曲水流觞的小沟渠出来,下面是要垫上鹅卵石的,如此泥土才会坚固不易被池水冲击走。
也是在这个时候,赵祯和李端懿明白了黄河多泥沙的原因,当然更重要的是叶安不断的把上游的泥土踢到水中,小块的泥土在水中很快消失,而大块的则是在水流的冲击下不断的翻滚前进,越来越小,越来越密
叶安看着小皇帝和李端懿眼中的不甘。
在赵祯眼中,这小小沟渠便是大宋的黄河,每当池水冲击之下,沟渠中的水泛滥到土地边上的时候,他便能联想到黄河两岸的灾民。
叶安笑道:“官家,现在可以开始构筑堤坝了,试试看?”
于是俩个少年人开始维护起自己辛苦的“劳动所得”,用他们认为最坚固的办法来修建堤坝。
很快带有石块的堤坝就出现在沟渠“两岸”但叶安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而是用铲子破坏了上游的闸口,地势较低的沟渠瞬间迎来了池水的巨大冲击力
大量的泥沙被裹挟着冲击而下,沟渠越来越浑浊,溢出了他们幸苦修建的堤坝,最终在沟渠两岸形成了一大片的洪泛区。
这在刘娥的意料之中,但蓝继宗和陈琳却怒不可遏,在他们看来这么做对于官家来说太过残忍。
若是要讲水患,就好好的讲,非要一次次的打击官家作甚?
看着依旧倔强清理淤泥的赵祯,叶安沉声道:“官家,淤泥是清不干净的,因为上游会有源源不断的淤泥冲击而下,泛滥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
“那若是上游没有淤泥呢?”
叶安摇了摇头:“不会的,这是土质所决定,树木越少,土地上的泥沙越容易被河水带走,唯一的办法就是多植树,保护水土以防流失,但上游是哪里?”
赵祯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指着几字形的拐弯处道:“前套是党项人的土地,后套是辽人的土地!”
这就是很明显的事情了,最少小皇帝对地缘政治有着非常清晰的认识。
“官家说的没错,所以治河只能靠咱们自己,咱们大宋治河多用“固堤”之法,这便是官家刚刚做的事情,虽然省钱,可一旦到了汛期便有危情。
另一种便是“束水攻沙”之法,更费钱,也更费力!”
“什么是束水攻沙?”
赵祯非常期待,而边上的李端懿也很好奇,叶安便直接坐在了沟渠边淤泥中的石头上道:“听着就应该知道,以堤坝稳定河槽,尽量向内加固堤坝,如此便能缩窄河道,增大流速,提高水流挟沙之力,利用强劲之水刷深河槽,以解决泥沙淤积问题。”
“这个办法好!可谓是一劳永逸!”
但叶安再次摇了摇头:“但这个办法更难,也更危险,虽“束水攻沙”看似可行,但要达到集中水流的目的就必须要有自身抗冲能力较强的束水堤坝,这对于大江大河来说都是十分困难的,说到底就是要花费钱财无数。”
赵祯瞧见叶安的模样一时“恶从胆边生”,带着质问的口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叶侍读你必须给朕一个说法!”
叶安没想到小皇帝对于治河如此上心,略带沉重的说道:“束河攻沙看似可行,但现在几乎不可实现,国力无法消耗在一条陆上河中,宽河固堤倒是可行的,但一定要留出足够的空间作为泄洪渠,待黄河堤坝支撑不住的时候,撤离百姓开闸泄洪”
“难道要看着河水淹没百姓的良田?!”
叶安点了点头:“官家,有些事能够改变,有些却改变不了,人力不可及!
即便您是帝王,也无法改变黄河泛滥的事实,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去接受,并且学会用行之有效的办法战胜!这是您的责任,也是该负担起的义务!这便是帝王的取舍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