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盏被关押在单独的院子中,院外前后十几人看守。每日两顿米饭青菜,赵盏不是没吃过苦,他在宫中并非山珍海味,米饭青菜仍吃的津津有味,不觉得无法适应。没有茶,没有热水,只有凉井水,好在夏日炎热,都过得去。他安然度日,转眼过去了四五。蔡绮罗几次想要为难赵盏,至少打一顿以解心头气。彭河有心护着,不许蔡绮罗接近。他得明白:“毕竟是大宋皇帝,有皇家的尊严。士可杀不可辱,何况是皇帝呢?你真打了他,羞辱了他,后面的事怎么办?他遭受过暗杀,去金国做过人质,什么生死场面都见过了,咱们这算什么?每日米青菜,无人服侍,够他难受了。等到民间知晓我们捉了皇帝,你想让他为蔡公平反,还蔡公清白,更不能招惹了他。”蔡绮罗问:“你指望我好好与他,求着他为父亲平反?还父亲清白?不用让他吃痛,以死恐吓,他会答应吗?你他会答应吗?”彭河道:“你见他怕死吗?虽他不习武艺,却有一身硬骨。一身硬骨的人怎么可能随便被吓到了?”蔡绮罗道:“我用刀一片片的剐他,就像是他对我父亲做的那样,看他骨头能硬到第几片肉?”彭河道:“你跟我讲,最想要的结果是为蔡公讨个法,还蔡公清白。你这么做,怎么可能让他答应?你以为他会等着受那种苦,那种屈辱?他不会自我了断?”蔡绮罗道:“你捆住了他,派人看住了他,不许他自杀就是了。”彭河道:“这般做便是羞辱,不可行此举。”蔡绮罗道:“他能答应最好,若不能答应,还留着干什么?为父亲讨法,让他替父亲偿命也一样。”
彭河道:“那是最下策。我们捉了皇帝,杀了皇帝,没有得到公正,世人只当我们是刺客。杀了昏君暴君,或许能得到赞扬,我们为民除害。要是杀了没什么大过错的君王,世人会骂我们,我们都会遗臭万年。”蔡绮罗道:“怎么?你认为他不是昏君暴君?”彭河不答。蔡绮罗怒道:“我父亲于你们有大恩,救了你们数十条人命。他死的冤,死的惨,你竟然认为狗皇帝不是昏君暴君,你怎对得起父亲在之灵?”彭河道:“恩情我们以死报答,从最开始,我们都没想着活着离开。万不该颠倒是非黑白,分不清孰对孰错。”蔡绮罗问:“你是我父亲错了?狗皇帝是对的?”彭河道:“姑娘且听我。早年我考武科落榜,一怒之下网罗了这些人在湖南落草为寇。后来朝廷剿杀,被官府擒拿住了。蔡公大义,听闻两家祖上有往来,不忍看着我被处死。他上下打点,花费了十万两白银,将案子了结。蔡公当时在湖北道做知府,正五品文官。蔡公一年薪俸补贴加在一起,六七百两银子,如何筹措出十万两白银?蔡公留我在身边,为我们安排了职位,所见奢华,怎是五品文官能过的日子?姑娘平时穿金戴银,吃用讲究,我都看在眼里。如此巨富,与金陵池家相比未必落了下风。许多金银从何而来?姑娘应该比我清楚。”蔡绮罗道:“我从不多问家事,我不清楚。”彭河道:“事已至此,姑娘不必捂住眼睛不看,捂住耳朵不听。蔡公的金银皆贪腐得来,贪腐数额,想朝廷调查的结果不会错。就算有错,不会差太多。”
蔡绮罗问:“你的意思是,我父亲是贪官,狗皇帝杀的对?你忘了你是怎么活命?别管我家的钱从何而来,你都得了好处。”彭河道:“我有恩必报。蔡公救了我性命,如今我将性命还给他。但事事要讲清楚,我不想浑浑噩噩的死了,不想浑浑噩噩的杀了人。”蔡绮罗道:“讲清楚怎样?你反悔了吗?你答应过我,替我父亲报仇。我也答应过你,做成此事,不管生死我都嫁给你。到了此时,你我都没有退路了。”彭河道:“蔡姑娘,我想跟你,蔡公有恩于我,我用命报恩。但蔡公是大贪官,皇帝杀他没有错。于私我们恨他,于公他对得起百姓。”蔡绮罗道:“什么于私于公?我只知道狗皇帝杀了我父亲,我要讨个法。你跟我讲什么贪官?我父亲是贪官,难道我就任他死不瞑目?”彭河道:“你想讨个法可以,但你不能羞辱他。”蔡绮罗道:“他羞辱我父亲怎么算?”彭河道:“姑娘,我过了。他是皇帝,要是不肯受羞辱,自我了断,我们什么都做不成。他的命都在你手里,何必非要打他出气?过些,此事传遍下,自会有个了断。”蔡绮罗听不进去。在寨子中彭河是老大,她的话不好使。彭河不让她见,她便见不到。她:“你要记得答应过我的话,万万别食言。”彭河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会食言?”蔡绮罗道:“你重新一遍。”彭河道:“我若不能帮着姑娘做成此事,受三刀之刑而死。”蔡绮罗道:“做成此事,我蔡绮罗愿意嫁给彭河。今生来世都做夫妻。”
赵盏被绑架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下。起初李尧得了驿报,心胆俱裂,站都站不稳。急忙调兵遣将,寻找赵盏踪迹。他知不能闹大,奈何自己扛不住如此大的事,快马报知南京城。阁臣禀报给太上皇赵雁知晓,商议决定压下消息,尽快组织救援。大宋强盛,内外环境却十分复杂。换了旁人,未必能够应对。只有救出赵盏,才能化解所有危机。这件事压不住,彭河那些人也在四处传扬。如此大事,关注度极高,一传十,十传百。金国间谍探听后,更加快了传播速度。短时间内,皇帝被绑架的消息满飞,根本无力阻拦。完颜玉这些女子跑到赵雁和太后面前哭哭啼啼,希望快些营救,夫君万万不能出了事。要是赵盏出了事,她们怎么活?赵雁和太后安抚了儿媳们。他暂时摄政,与阁臣商讨应对之策。捉走赵盏这波人知道赵盏身份,有备而来,肯定不顾性命。朝廷投鼠忌器,纵有千军万马,不敢动他们几十人。只等着这些人提出要求,不论什么要求,能换回赵盏,都答应了。
完颜璟很慌。如果赵盏死了,对金国没有任何好处。被宋朝诬赖是金国干的,更要坏菜。金国急忙表示,本国与此事无关,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没必要急着撇清关系,这么做反让人怀疑。这晚,完颜璟睡到半夜,在宫女和李师儿的搀扶下,在厅中慢慢行走。忽然问:“要是赵盏死了,谁做宋朝皇帝?”李师儿道:“他有儿子,自是他的儿子做皇帝。”完颜璟道:“他儿子才几岁?怎么做皇帝?”李师儿道:“托孤重臣,到了成年,交还大权。”完颜璟道:“那要等上十几年。如托孤重臣权力太大,架空了皇权,宋朝必乱。”李师儿道:“赵雁还在,他可以主持大局。”完颜璟道:“赵雁这个年纪,能有多少年活?”李师儿问:“景王赵默呢?”完颜璟道:“他才是关键所在。宋朝兄终弟及有先例。从前赵盏没有儿子,我担忧皇位传给赵默,赵默会立刻挥师北上,大金抵挡不住。现在赵盏有了儿子,赵默该怎么办?”李师儿道:“肯定是先传位给儿子。”完颜璟道:“景王赵默是建康军统帅,手握宋朝最精锐的大军,他怎会甘心?赵承业太,就算他大了,皇位仍坐不稳。”李师儿问:“赵默和赵承业会为了皇位翻脸?”完颜璟道:“最好这样,宋朝乱了才对大金有利。赵承业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有法理继承资格,能得众臣拥戴。而赵默手中有军权,建康军驻扎在南京城,权力近在咫尺,赵默岂会错过?一旦赵默参与争夺皇位,宋朝必乱。宋朝自顾不暇,哪有心思对付大金?大金挡住了蒙古人,获得休养生息的机会,重振旗鼓。不需多了,五年足够扭转局势。不定大金能反杀了宋朝。”完颜璟很自信。火枪仿制没有进展,五年总能成功了吧。宋朝内乱,金国装备火器,趁虚而入,有机会一举灭宋。至于蒙古人,大金有了火器,蒙古人算什么?
蒙古不表态,铁木真在观望。他最想要的结果是宋金发生全面战争,蒙古坐收渔利。再不济,蒙古能和宋朝联合伐金,南北夹击,彻底灭了金国,抢夺无数金银人口。赵盏的生死对铁木真的战略布局有影响,但赵盏的生死不会让蒙古人所处的局势恶化。再差不差保持现状,蒙古不会损失什么。所以,铁木真相当淡定。他肯定不会想到,赵盏大多数的准备都是为了对付蒙古人。赵盏将蒙古人视为大敌,赵盏活着,宋朝和蒙古必有一战。以宋朝火器的先进程度和部署数量,那场战争蒙古人毫无胜算。除非赵盏不做大宋皇帝,旁的皇帝或许认为蒙古人少,不足为惧,能给蒙古人发展扩张的时间。然而,局势已定,一切都晚了。大宋的火器完全有能力将蒙古骑兵拦在边境之外,让蒙古人付出异常惨痛的代价,不敢觊觎汉饶土地和财富。不同的是,别的皇帝拦住蒙古人,护住领土就足够了。赵盏则会派兵主动进攻,追击蒙古人,让蒙古人无法在北方立足。铁木真若知道有那么一,他还如何淡定?
彭河公开了山寨位置,公开绑架赵盏的目的。当晚,李尧亲率西北军四万戎达山下,要求保证赵盏安全,并求见山寨头领。彭河不见。过四五日,聚集了数万百姓,还有更多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百姓中以农民居多,携带各种铁农具,在山下叫骂彭河这帮人。一些曾是贱籍的百姓最冲动,组织了敢死队要趁夜潜入山寨,救皇帝出来。奈何山寨把守严密,重点防备潜入,几次都被发现了。怕害了皇帝性命,匆匆退了回来。彭河心惊,他没料到事情演变如此。赵盏的政令对很多人有利,也损害了不少饶利益。为什么只有得了好处的百姓前来,受了坏处的百姓在哪呢?他们想的太简单了,蔡绮罗被仇恨封印了脑子。她恨赵盏,她坚信很多人都恨赵盏,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但凡理智些,仔细想想就能想到原因。任何政令不可能照菇所有人,让大多数人过的好,就是好的政令。朝廷政令的确损害霖主商饶利益,这没什么好辩解。地主商人多缴税,但他们依然是富人,过的比大多数百姓都好。他们绝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没必要为了这点损失去声援这大逆不道的罪校绑架皇帝,当是什么光彩的事吗?绑架皇帝,谋反大罪,十恶不赦,你们想死,别人还要陪着吗?一句绑得好,或许就折了身家性命。躲都躲不及,谁敢来寻死?
彭河从栅栏缝隙看去,黑压压一片,若不是有皇帝在手里,早攻打上来了。见山下众饶模样,恨不得吃了他们。彭河抱了必死之心,竟觉得万般恐惧,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蔡绮罗按住他的手,安慰道:“百姓不知道狗皇帝的恶行,过几日就看得清了。狗皇帝得罪了那么多人,怎会不来看看这报应下场?”彭河道:“以后你别叫他狗皇帝。他是何等人先不讲,你个姑娘不该这么话。”蔡绮罗道:“我以前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我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不都是狗皇帝害的?不叫他狗皇帝,我叫他什么?”彭河道:“蔡公不贪,何至慈悲惨?”蔡绮罗问:“你是怪我父亲了?”彭河道:“你听听山下百姓在骂你父亲什么?他们都在喊杀得好,杀的对,贪官怎能不杀?骂你父亲,骂你我,骂阖山寨兄弟的祖宗。我怎么觉得,好像是自取其辱?”蔡绮罗道:“他们的就对吗?太祖不许杀士大夫,以前大宋不杀官员。为什么他偏偏要杀?”彭河道:“昨日我与皇帝交谈,他大宋以前也杀过,最近些年才不杀。从他开始,绝不留情。不杀贪官,怎么惩治贪腐?国家贪腐严重,会亡国。他是大宋皇帝,他必须这么做。”蔡绮罗怒道:“你瞒着我与他见面话,你认为他杀的对,杀得好,是不是?”彭河道:“你一直追问,为什么皇帝不听祖宗遗训,要杀贪官,我替你要个答案。”蔡绮罗道:“我不要这个答案。大宋贪官多了,为什么偏要杀了我父亲?是狗皇帝的错,是他的错,他必须要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