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夜,赵盏翻身搂了个空,锦不在身边。他揉揉眼睛,锦也不在卧房。细听外厅,没有声音。等了好一会儿,不见锦回来。他起身离开卧房,锦正呆坐在榻上。听得有人,急忙抹去眼泪。赵盏打开榻上的棉被,坐在锦身边,将两人裹住。锦抿抿嘴唇,靠着赵盏的肩膀,低声啜泣。半晌,赵盏问:“想弟弟了?”锦点点头:“我梦见他了。”赵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都是反的,你别太在意。”锦:“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他就是胡彻。”赵盏问:“梦中他什么了?”锦:“什么都没。好像有很大的雾气,他站在雾中,我往前走,他往后退。我喊他,他不回答。”着,又哭了出来。赵盏轻轻捏捏锦的肩膀,算是安慰。哭了会儿,锦:“他不话,我知道他在怪我。”赵盏:“不是你的错。”锦:“是我的错。我该让王爷下道旨意,逼迫他离开军郑怎能允许他上了战场?”赵盏道:“胡彻是大宋的英雄,走自己的路,想必他不会怪谁。”锦不语,望着窗外的弯月。
赵盏:“春日夜里清冷,心着凉了。”他起身将窗户关上。锦:“我偶尔抬头看看月亮,总不是圆的。”赵盏:“夜东升,晓西灭。少见团圆,多逢破缺。月亮本是这般,每月也只有一两是圆的。东坡先生讲,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人力无法改变,早晚要走出来,不能常常望月悲伤。”锦:“王爷,胡彻在怪我。他怪我为什么不管他了,为什么让他孤孤单单一个人,不能回家团圆。”她抬头看着赵盏。“王爷,我想求你一件事。”赵盏道:“你讲。”锦:“虽然可能什么也找不到,我想求你再派人去找一找。万一找到他的一件衣服,一只鞋,我也能让他魂归故里,入土为安,给爹娘一个交代。”赵盏:“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下旨不再寻找,也是我下旨,失踪不按照阵亡抚恤。我想,没找到尸首,不定还有一线希望。过去许久,胡彻没能入土为安,孤魂四处漂泊,是我这个做姐夫的错。明我就安排人去找。”他俩明白,能找到什么?肯定找不到胡彻的任何踪迹,衣服,鞋子都找不到,也难以分辨。大军调动,是给锦,给岳父岳母,也是给赵盏自己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赵默派遣一万将士沿着黄河两岸寻找,大宋的舰队也出现在附近海域。按照协议,金国对宋朝不设防,济南城和周围城镇守军,都不敢出城。金廷惊惧,急忙派人打探消息。见宋朝没有大举进攻的意图,才稍稍放下了心。完颜璟仍是调回东线一部分士兵回防中都城,避免发生意外。并且要求完颜文龙向宋朝提出交涉,毕竟不经允许,宋军进入金国境内,不合规矩。只是交涉,金国不敢公开抗议。既然不敢来硬的,宋朝礼部也不会认真回答,随便敷衍了过去。完颜文龙回报金廷,完颜璟能什么?只能默认吃了亏。北边蒙古人还没走,看这样,不会轻易离开。劫掠金国,劫掠了很多金银人口,比西征划算太多了。等到秋,肯定还会再来,看你金国守不守得住?铁木真也不坚持要和宋朝结盟,不依靠宋朝,蒙古人照样能对付金国,你宋朝也来不及渔翁之利。反正蒙古骑兵进退迅速,打不过就跑,你追不上。
春耕开始,军器所将蒸汽机等比例扩大,建造出一人多高的车头。军器所为蒸汽车头加装宽大的铁轮,布置在田间,替代牛马开荒。大宋第一台实用的蒸汽车头拉力顶得上至少一百匹马。在后方连接数十个并排铁爬犁,一开荒的面积抵得上几千农夫的劳动量。车头缓缓前行,燃烧产生的黑烟腾起,汽笛声响,引来许多人看热闹。人山人海,议论纷纷。开荒的耕地直接由当地衙门分配给无地少地的农夫,解决了很大的民生问题。裴满松也在看热闹的人群当中,惊得他张大了嘴,久久不能平复。思来想去,将消息传回了金廷。密信中:宋朝有个钢铁黑兽,高一丈,吞云吐雾,叫声震响,能自己行走,力量抵得上一千匹马,可代替几万名农夫。完颜璟哪里会信?他将枢密使完颜襄一顿骂。“偷枪,偷枪,偷枪!让我几次?偷枪!偷枪!派裴满松去偷枪,不是让他闲着无事编造什么诡异故事。宋朝都敢不经允许派兵进入金国境内了,欺负到了家门口。枪呢?枪呢?毛都没瞧见!”完颜襄被完颜璟骂,他就骂裴满松。裴满松满腹委屈,他得是实情,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怎的就成了编故事?的确他的任务是不惜代价偷宋朝的火枪。到了宋朝多日,毫无进展,也不怪完颜璟发怒。得到火枪,仿造火枪,装备军队,这是金国存国的基础。如此重担交给他,他不能辱没了使命。
大宋全国有多家朝廷直接管辖的工坊,负责制造火枪零部件,再由杭州城的军器所统一组装。全程有殿前司和镇江司负责监管押送,国家重器,不能出现任何疏漏。裴满松的间谍根本没有机会在这个环节下手。尝试了几次,折损了多名间谍,还引起了镇江司的警觉。郭忠和赵晗如胶似漆,正在谈婚论嫁,只差定下吉日。得到消息后,忽然消失了。赵晗知道郭忠有国家大事去办,她服自己支持郭忠的事业,虽心中烦闷,也不多问了。裴满松在火枪生产运输环节无从下手,只能在装备火器之后的环节下手。大宋军中已装备了一万七八千火枪,其中难免有极少数士兵的信念不够坚定。只要价格合理,完全可以被收买。这是最薄弱的环节,是裴满松唯一能动手的地方。镇江司怎么可能没注意到?郭忠急匆匆回到镇江司指挥应对金国间谍,实在没有特别好的办法。金国间谍不好抓,一万多支火枪,一万多名将士,镇江司一共几千人,一对一都盯不住。他与镇江司高层商议了几日,还是想出了一个对策。金国不是想偷枪吗?防备不能保证万无一失,那便让他偷。
裴满松心翼翼,在襄樊军中装备火枪的士兵中认真挑选。襄樊军当时改为镇北军,丛阳管辖的地区包含了湖南湖北河南三省。河南十分重要,尤其要控制黄河堤坝,火器装备优先。在建康军获得部分火枪后,也开始批量装备。建康军是大宋精锐,由赵盏的弟弟赵默统辖,裴满松不敢打建康军的主意。不敢打建康军的主意,更不敢打三衙和飞虎军的主意了。西北军和岭南军还没装备火器,只剩下镇北军可以寻个漏洞。首批三千支火枪发到了士兵手里。金国间谍经过接触,有两人或许能够被收买。开价到一千二百三十两银子,裴满松终于如愿获得了两支火枪。火枪万分珍贵,来之不易,他不敢擅拆,原封不动的运往金国。一支火枪渡江运往中都城,被镇江司截获,抓到了三名间谍。另一支火枪压在货箱底下,跟随商队到宁波,骗过宁波市舶司,顺利进了船舱。宋金断了海陆贸易,这艘商船拿到的市舶司文牒是往扶桑。海上碰见了两拨宋朝海军的巡逻船,幸好航路未偏,查看文牒后放行,没有上船检查。又在山东沿海碰见了钟日的舰队。钟日奉命在周围海域搜寻胡彻的踪迹,多日无果,获准放弃搜寻。这艘商船很可疑,多半是走私船。裴满松正在这艘船上。
商船出现在这个位置,拿出去扶桑的市舶司文牒,怎么解释?去扶桑跑到山东来了?偏的太远了吧,骗谁?去高丽吗?高丽早没了,你去干什么?裴满松慌了。一旦被押回市舶司,发现了火枪,一定会被镇江司查验。前功尽弃不,他的命也保不住。他头脑里闪过几条对策,若实在无路可走,只能偷偷将火枪沉入海底,记住位置,过后想尽办法打捞。这艘船是走私船,能用银两过关最好,过不去押回市舶司,不至于引起镇江司的注意。他跑到船舱,将火枪用油布包了。祈祷火枪沉海后不深,没有被海浪冲走,还能打捞上来。以当时的潜水技术,哪那么容易打捞?真如大海捞针,没太大希望。
宋朝舰队没有停船,根本没将这艘商船放在眼里。钟日得到消息,有扶桑船穿越对马海峡往返于高丽和扶桑之间。他的舰队要去看看情况。哪里有心思去管一艘走私商船?这也不在舰队的权责范围内。裴满松绝处逢生。紧紧抱着火枪,这是他的希望,大金的希望。看来不灭大金,大金能存国。这艘商船终于停靠在了津港。裴满松下船,双腿发软,坐在地上好半起不来。次日,金国禁卫军将津港团团围住,枢密使完颜襄亲自来交接,生怕有半点闪失。
金国皇宫后花园,裴满松装上子弹,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几缕青烟,三丈外的重铠甲丝毫不损,这一枪打飞了,弹头不知飞到了何处。裴满松略显尴尬,徒单镒道:“这火枪和飞虎军装备的不同,但声音相似。大概距离太远,近一些试试。”完颜璟也道:“走近点。”裴满松换上子弹,走到一丈之内,扣动扳机,无法击发。连着扣了几次扳机,依然无法击发。这更尴尬了,裴满松轻轻敲敲火枪,不知怎么摆弄,额头冒出汗珠。他:“在海上行进,不定是受潮了。火器这东西,应该怕水。”完颜璟脸色不太好看,他重病苏醒后脸色一直不好看,这次更难看了。裴满松万分惊惧,费劲千辛万苦,死里逃生,弄回来一个不能用的火器,怎么与皇上解释?捣鼓了半,对着铠甲一扣,随着声响,将重铠甲射了个窟窿。裴满松终于舒了口气。太监将铠甲搬来给完颜璟看,完颜璟喜不自胜,连连道:“好厉害的兵器。真是太厉害了,宋朝怎么造出来的?”接过裴满松手里的火枪,仔细观看,啧啧称奇。徒单镒道:“我见过几千支火枪齐射,至今还常常在梦里惊醒。”完颜襄道:“换做谁,怕也是惨败。只有我们造出同样的兵器,才能一战。”裴满松道:“宋军在大量装备火枪,我们要抓紧时间了。”完颜璟将火枪递给完颜襄。“枢密院负责,募集优秀的铁匠和火药匠,仿制火枪。日夜不停,限期仿制成功,否则问罪。”完颜襄领旨,从裴满松手里接过两颗子弹。连带两个弹壳,放进檀木盒子里。
另一边,宋朝对金国问责。抓了三名间谍,这三名金国间谍要偷走宋朝火枪,被抓了个现校金廷咬死了不认。谁那三个人是金国间谍?金国想偷枪,怎会走这条路,不是擎等着被抓吗?金国的间谍没有这么傻,绝不是我们的人。那三名间谍算是倒了大霉,是死是活,金国不管,宋朝也不会放过了他们。宋朝拿不出确凿证据,怎么?金国还是蒙古人干的,故意诬陷金国呢。女真话?难道不能是蒙古人收买了金人吗?金国要是想干,也会收买汉人,岂会故意授人以柄?镇江司当着完颜文龙的面,将这三名间谍刮了泄愤。完颜文龙将宋朝做法回禀金廷,金廷也发现境内的宋朝间谍行动次数有所增加。显然被偷走了火枪,赵盏慌了。当然,完颜璟高兴不起来,他更慌。
金国只偷来了一支火枪,这支火枪暂时改变不了什么。如果赵盏担忧金国仿制成功,九成九会先发制人。宋朝大规模装备火枪想干什么?那就是要打我啊。一支火枪,怎敌得过一万支火枪?要是宋朝提前动手,金国仍是没有还手之力,只能挨揍。完颜璟能怎么办?不可能承认偷来了一把火枪,真承认了反倒给了宋朝口实。还不还?还了,之前做的一切有什么价值?不还?那是找死。不承认能怎样?火枪这种重要兵器,宋朝丢几个自己还没数吗?丢了两支,找到一支,那一支跑哪去了?三名间谍,到底是谁的人,镇江司还分不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