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由赵盏全权处理对金事宜,在边境集结兵力,逼迫金国谈判,摆了完颜璟一道。数日后,枢密使留正赶回临安城,上交了合约原稿。城池领土均已交割完成,宋军顺利驻扎,才平息了对前方谈判的质疑。合约公布,举国欢腾。自宋金战争至今,宋国败多胜少。家国受辱,丢了半壁江山。国与民都抬不起头来。如今,宋国第一次对金国有了外交优势。终能扬眉吐气,昂首挺胸,不再低人一等了。如此大功,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不可阻挡。赵昚下诏退位,景王赵雁即位,年号承顺。封赵盏为皇太子,赵默继任新景王,进封赵晗和赵婉为公主。这个春,对景王一家来,无比宜人。
赵雄眼见无力回,一纸辞呈,不等批复,回家不来了。其他各个衙门的要紧职位,均有人追随而辞官。赵雄不畏强权,铁骨铮铮,也不逃走,就在家里正常过日子,等着朝廷来杀。这晚上,他让人备了一桌酒菜,在厅上自斟自饮。几杯酒下肚,从门外慢慢走进来一个人。赵雄只淡淡的:“要杀我,也该让人吃饱喝足再杀。”那人:“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我陪丞相喝。”他坐在赵雄对面,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了。赵雄:“我早不是丞相了,平民百姓一个,哪劳烦官人作陪?”他借着油灯月光看清了脸,随即苦笑。“我的命还需要太子亲自来取?真是高看我了。”赵盏问:“我为什么要取丞相性命?”赵雄:“杀不杀我,全凭你父子一句话。还需要问什么理由?”赵盏:“自我父子入主京城,可曾乱杀过一人?”赵雄:“你们早晚要杀的。”赵盏笑道:“丞相,这话的就毫无道理了。您这个年纪,位极人臣,难道就凭着自己的想法待人处事吗?”赵雄:“改朝换代,哪次不是鲜血盈路。前车之鉴,你们父子不会例外。我早将生死看淡,要杀要剐,吃了这顿饭,随你处置。”赵盏:“要是想杀你,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赵雄:“早晚都一样,没有区别。”赵盏:“丞相多虑了。我只带了随身护卫,并没带官差来。”赵雄点点头:“我明白了。多谢你们父子开恩。一壶毒酒或是一段白绫,给我留个全尸。这恩典,我铭记于心。”赵盏:“丞相别胡思乱想。我这次来,是想跟丞相解释令郎赵泉被抓的事。”赵雄:“覆巢之下无完卵,我死了,你们岂会让他活?用不着惺惺作态的跟我明。莫须有,莫须有,解释什么?”
赵盏:“丞相一生廉洁,我是知道的。令郎官至工部将作监,并未依靠您的权势。我也是知道的。”赵雄冷笑。赵盏当做没瞧见:“大宋官职很多,偏偏进了工部。令郎要是在别的地方,或许能如丞相一般,是个清廉的官。可惜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工部,流水账太多,路子太广,搞钱太隐秘,太容易了。”赵雄神色一动。赵盏:“我呀,本希望令郎能是工部里,极少数干净的人。怎奈事与愿违。我想来想去,还是告知丞相最好。”赵雄:“我父子本要赴死,太子何必要安这么个罪名诬陷。我从严厉教导,他懂得为官之本当清廉自守,怎会走这条路?太子他杀了人我信,他成了硕鼠,我不信。”赵盏:“我倒真希望令郎是被冤枉的。千真万确,证据确凿,他自己也承认了。”赵雄:“太子想要让我父子身败名裂,随随便便都能找到证据。呵,也是,杀人总归要有罪名,没罪名怎堵的住悠悠之口。”赵盏:“若是令郎如同丞相这般,如何能找到证据?纸包不住火,做了,就会有蛛丝马迹留下。”赵雄:“证据可以作假,证词可以捏造,人可以屈打成招,证据有什么难找?”赵盏:“我料定丞相未必会信。明丞相可以去御史台监牢见他一面,亲口问问是真是假。”赵雄:“不必了。我今专门准备了一桌好菜,全当是最后一顿饭。至于死后,背了什么罪名,无所谓。”赵盏:“我劝丞相还是去一趟。您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不在乎令郎的生死,难道孙儿和孙女的福祸都不在乎了?”赵雄:“太子难道要对孩子下杀手?”赵盏:“那倒不会。我赵盏不会用连坐的手段,什么诛三族,诛九族,太过残忍,我不会用。但没收家产,追加罚款,怕是令郎要一无所有了。两个孩子都没成年,每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贪官家的孩子。他们该如此自处?丞相该如何自处?丞相要是出了事,两个孩子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受尽欺辱,该当如何?”
赵雄沉默不言,连喝几杯酒。赵盏:“丞相遇见什么事,不能只为自己想,要想想家里人。何况,我们真的就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吗?”赵雄:“谋反,就是十恶不赦。”赵盏:“这么,每一个开国皇帝都是恶人。只有顺从的人才是好人了。但凡我能安安心心的做我的王爷,都不会走到这一步。可有人要我死,派刺客到金陵杀我,将我送去金国做人质。又擅自对金动兵,要借刀杀我。我经历了几次九死一生,幸而命不该绝。为了自己,为了全家人,不得已而为之。难道前太子要杀我,我该把脖子伸过去让他砍,才不算是恶人吗?大宋还是大宋,我们父子都是太祖直系后代。兄终弟及,这算什么谋反?”赵雄:“成王败寇,总有道理。”赵盏:“这些事丞相都清楚,却不愿听。”他喝了一杯酒。“不是没人劝我,君王当心狠手辣。大事初定,该杀人立威。可我想,君王一句话,就是千百饶生死。能活人立德,何必杀人立威?”赵雄嘴角略微抽动。赵盏:“我最不想动的,就是追随丞相的那些人。两袖清风,问心无愧,国之栋梁。鬼敲门尚且不怕,会怕我这个太子吗?”他接着道:“丞相以国家为重,那我想问丞相一句,丞相用心回答。我和前太子比起来,这个皇位,谁坐更合适?”赵雄有些手足无措,酒杯到了嘴边,放下了,又端起。这才道:“你比前太子强。”将这杯酒喝下,想掩盖心中的慌张。他发觉不对劲了。但凡有眼睛,有脑子的人都能分得清,看得到。赵惇惧怕妻子,很多事情都由李凤娘做主定夺。将来做了皇帝,君权旁落,外戚干政怕是不可避免。惧内的人,如何能够君临下?莫赵盏经历磨难,为国立了大功,换做随便任何一人,估计都比赵惇强。他开始心虚,一直都在:“我赵雄这辈子,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百姓。”可,这明明可以分辨对错,为什么将自己的名节放在了国家利益之上?我还算什么国之栋梁,我怎么还能问心无愧?且不论鬼敲门,听人一句奸臣,没自己,都会心惊肉跳。
赵盏为他斟满了一杯酒,赵雄的眼神躲闪,只:“不敢,不敢劳太子斟酒。”赵盏:“丞相很明白,我做皇帝,比前太子更合适。丞相可以不待见我们父子,但不能因私废公,撂挑子不干,这实在不该是一国丞相所为。”赵雄:“太子所言极是。我深感,深感惭愧。”赵盏:“若是丞相还能以国家为念,希望丞相快点会门下省主事。”赵雄惊奇的问:“太子,还打算用我?”赵盏:“要是不打算用你,我何必来见你呢?门下省主管政令审查,需要丞相这样刚正廉洁的人。”赵雄沉思片刻。“太子所言,令赵雄无地自容。丞相之职,干系重大。我竟然因私废公。没有脸面回去,还请太子成全。”赵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丞相今后以国事为重,乃大宋之福。”赵雄喉咙一哽。“太子,我教子无方,赵泉的事,我,是我的错。”赵盏:“赵泉是赵泉,丞相是丞相。没有关系。”他顿了顿。“赵泉挪用了修建宫殿的银子七千两,这个数额不算大。交还回来,可以既往不咎。”赵雄:“数额无关大,做了就是做了。请太子按照大宋律法惩治。”赵盏:“丞相还是去御史台大牢去见他一面。要是他诚心悔改,还是给他一个机会。这次做了错事,下次就不敢了。”赵雄:“我不见他。”赵盏:“他或许碰上了困难,暂时挪用。有的苦衷,可以理解。他要是想捞钱,七千两算什么?七万两都拿了。我并非有意和丞相为难。我要新建宫殿,需对将作监进行审查。御史台查出了事,现在还未对外公布,过去就罢了。”赵雄问:“太子要新建宫殿?”赵盏:“跟丞相了不妨。我父子打算迁都金陵。”赵雄的话有些颤抖。“老臣昏聩无能,承蒙太子不弃。三之内,当初跟着老臣辞官的,一个不少,全会回去。”
很快,大宋各个中枢衙门恢复了正常运作,朝局逐渐稳定。赵雄回到门下省,仍是将太子的判决留郑赵盏每忙于政事,并不过问。他本不想杀害太子。太子已经被圈禁,威胁不大,何必赶尽杀绝?这个春剩下的时间不多,除了金陵建宫殿,推行的另一项政令,即鼓励农民种棉花。南宋的粮食产量很高,鱼米之乡,气候适宜,就算出现了灾年,存粮也足够赈济。分出一部分田地种棉花,降低棉衣成本,使平民百姓能有一件棉衣过冬。哪怕南宋所处的位置,冬不那么寒冷,还是要穿棉衣的。有了棉衣,能减少患病风险,保证百姓身体健康,不会影响正常的生产生活。再了,既然有心收复失地,就要及早布局。这道理很简单,不料遇到了挫折。赵盏很意外,修建宫殿这样的事,满朝文武双手赞成。种棉花,利国利民的事,竟然遭到了反对。朝臣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粮食永远都不怕多,越多越好。没碰上灾年,以后兴兵打仗,需要的粮食现下未必能够满足。棉花并未大面积种植,要是失败了,这一年的光景全都荒废。种了棉花的农民,没有收成,到了冬怎么办?朝廷又要出钱出粮赈灾,劳民伤财,得不偿失。赵盏每跟他们讲的口干舌燥,心力交瘁。眼瞅着节气要过,好歹,留下百亩的田地种植棉花,进行一次尝试。并且准备隶独的存粮,以防不测。其余预留的土地正常种植麦此类作物。
赵盏很心烦。他虽不是皇帝,赵雁几乎将皇权都给了他。他知道种植棉花一定会成功,却无论如何服不了朝中大臣。当然,到了秋季棉花丰收,明年就好办了。可明明可以今年办的事,非要拖一年,何苦又何苦?原来做皇帝,并不是一不二,为所欲为。皇帝本也不该一不二,为所欲为。有的事,赵盏拿得准,有的事,他不懂,他拿不准,需要朝臣商议,不能任性。
自从宋金谈判至今,已有四十余。钦宗徽宗等饶尸骨,送到了临安城。只剩下了嫁金国公主的事还未敲定,礼部开始与金国交涉。赵盏从始至终都没抱太大希望。他之所以提出这个条件,就是气恼金国要赵晗嫁过去。至于金国嫁不嫁公主,不太重要。蒙古和金国边境战争已经平息,金国就是违约不嫁,大宋也不能怎样。以金国的脾气,多半是不会嫁的。不嫁就不嫁呗,毕竟远嫁的公主很是可怜,赵盏根本不会要求金国履约。随即知会礼部,不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