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四五,范成大回报:赈灾粮米都发放到了灾民手中,灾情大大缓解。虽然每还有饥民饿死的消息送来,已极少了。赵盏这才稍稍放心,能多睡些时候。因为只江西一路受灾,全国粮米充足,从四面八方运来。范成大接管了漕司和仓司后,铁腕手段,奋力赈灾。乌台全程跟随监督,所有官员战战兢兢,哪里还敢觊觎一粒粮米?又过了几,不再有灾民饿死,赈灾取得了巨大成效。其实这并不难。灾民没有粮食,给灾民粮食就是了。朝廷给了,给了很多,他们全贪了,灾民依然没见粮食。只要江西主官并未毫无底线的贪腐,哪怕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良知,许多灾民都不至丢了性命。不管怎么,最紧迫的事解决了。君臣数日不见,终能坐在一起商讨善后事宜了。赵盏定下的会议地点,不是南昌府衙,而是提刑司。江西四个封疆大吏,三个都关在提刑司。
提刑司大牢。大牢的狱卒全部清空,由乌台的人进驻看守审讯。每个人都分开关押,互不能见。赵盏问:“查的如何了?”陆游答道:“原安抚使蒲泉认罪。许多事他并未直接参与,问不出太多。蔡徽和石开,不肯认罪。宪司抄查了蔡徽和石开的府邸,金银玉器,稀世珍宝,名家字画,不计其数。仅仅估算金银一项,蔡徽家中折合八十余万两。石开家中折合一百余万两。昨,发现他们其他宅邸,已让人赶去清查。”赵盏:“贪了几辈子花不完的钱,还不知收敛。他们早有问题,要不是江西大旱,不一定能发现。”他问:“蒲泉贪了多少?”陆游:“蒲泉做了四年江西安抚使,收现银二十四万一千一百两。他有个账本记载了每笔银子的来处和去处,时间都很详细。还剩现银不到五万两。”“除了现银,没有房产吗?”陆游:“还有宅邸六座。都是当地茶商贿赂,每座宅邸都会带着两个美女。蒲泉不喜欢金银,唯独喜爱美女。那些茶商投其所好。住处和美女都一并准备了。蒲泉则动用手中的兵权,保障茶商的利益。比如为茶商买卖运输和兼并土地种茶提供帮助。”赵盏:“看来他什么都了。”陆游:“他见过赵大人后,几乎吓破哩。不敢不。”赵盏:“高低是封疆大吏,这么窝囊。”赵荀:“这怪不得他。他虽是正四品武官,我却可以直接杀他。”赵盏:“既然如此,为什么蔡徽和石开不怕?”范成大:“太祖留有遗训,刑不上大夫。大宋文治,对文官比武官宽容得多。纵然要杀这二人,也需上报朝廷决断。”赵盏:“我就在这,我定不了?”范成大:“少爷亮明身份,自能杀他。可身处民间,必定带来诸多不便。我与陆大人则无权直接杀他。”陆游:“此二人贪腐的金银资产还未清查完毕,一定还有错漏。现在不宜杀了他们。”
赵盏略微想想。“稍后再议。咱们先商议江西大灾以后的事。”四人坐在方桌前,吕程跟着刘钊,和其余五名护卫守在门外。范成大:“全境灾情基本缓解。但常平仓空了,后续粮米不足。”陆游:“乌台清查了江西许多米店,都与各地官员有关。出售的都是常平仓和朝廷拨付的粮米。共收缴了四十几万石。这部分的粮米,我二人无权交接。需要少爷首肯。”赵盏:“可以,做好账目,你们尽快交接。”范成大:“晚稻播种时节到了。因为灾荒,许多农夫或者饿死,或者逃离,土地荒芜。今年夏大片农田一定会错过播种,秋绝收。”赵盏问:“这次一共饿死了多少人?”范成大:“漕司已派人核查户口,暂未得详细统计。太医局太医师吴印上报,已处理七万余具尸体。灾情最重的江西南部,许多尸体死亡日久,清查困难。假设饿死二十万人,每户五人,要减四万户。每户两人,要减十万户。逃难灾民更多,怕是数十万到百万不等。估算总共要减三成人口。”赵盏不话。范成大:“大灾过后,许多灾民会回来,人口也会恢复。但今年需要大量的粮米供应。好在早稻刚收获,各地常平仓米粮充足,可以应对。”陆游:“江西富庶,文化兴盛,竟遭此大灾大难。朝廷应减免赋税,使民生息。”赵盏:“理当如此。免江西两年税赋。”范成大提笔记下。
赵盏问:“防疫做的如何了?”范成大:“太平惠民局与太医院一同进入江西。协同负责防疫,治疗灾民。目前没发生疫情。”赵盏:“仍要叮嘱他们,不能有丝毫懈怠。大灾刚过,绝对不能出现疫病。纵然我与吴印是故交,如果出了事,一样不饶。”范成大:“我记下了。”赵盏:“秋稻播种,还要尽力推进。能种多少种多少。”范成大:“我建议从岭南增调民夫。利用岭南民夫到江西播种。播种后可赶在岭南水稻收获时回去。因为是增调,为了不影响其他徭役,应作为雇佣,给予薪酬。若是雇佣三十万民夫,能在节气末尾完成播种。算上种子花费,所需约十万两。”赵盏:“这办法可校直接从蔡徽或者石开查抄的家产里扣。”范成大:“按照惯例,需先上报到京城,京城给岭南都督仇不见大人下达政令。然事情紧迫,我与赵大人一同去信,直接要求仇大人征调民夫。请少爷应允。”赵盏:“也好。你以参知政事身份,赵大人以权主管殿前司公事身份去信。”又商议了些事。赵盏:“因这灾人祸,许多百姓家破人亡。大人还能勉强生存,那些失了双亲的孤儿该怎么安置?”几人沉默片刻,范成大问:“少爷有什么想法?”赵盏:“核查户籍之后,如果有亲人,交给亲人抚养。一个亲人都没有,大宋养。蒲泉有六座宅子,蔡徽石开肯定都有宅子。将所有孤儿养在这些宅子里,学习诗书礼法,生存技巧,直至长大成人。每年花费由国库拨付,漕司负责管理。”范成大几人想了想,均表示附议。
赵盏:“京城太多事,我不能长时间在外不归。还需要范大人和陆大人留下处理。”范成大和陆游齐:“职责所在,少爷放心。”赵盏:“漕司,仓司,帅司没了主官。范大人曾兼领吏部尚书,可有人选?”范成大略微想想:“虞相后人,叫做虞曾,或可领提举常平公事职。”赵盏:“你先将他调过来,帮着你办事。”赵盏问赵荀:“殿前司有人选接任安抚使吗?”赵荀:“殿前司都虞侯董承恩,或可担此大任。”赵盏:“先让他负责管理安抚司。毕竟是封疆大吏,需要中书省下达正式任命。”他问陆游:“陆大人,提刑官左长渡有问题吗?”陆游:“眼下看,左长渡没有参与贪腐。提刑官三年调任,他才来一年多。”赵盏:“确定没问题就恢复官职。让他继续负责提刑司。御史台重点审查江西官员,一个都不能漏。陆大人这段时间辛苦了。”他对范成大:“新任转运使到任之前,范大人主管江西政务。防疫,播种,安置孤儿,许多事都需大人劳神了。”范成大:“一路主官,自然需格外慎重。与新任转运使交割之后,我再回京。”
随后几人商议了些详细事宜,直至会议结束。赵盏:“我见见蔡徽和石开。”陆游起身。“我去安排。”他出去不多会儿。几名御史将两人带进大厅,得了陆游示意,急忙退了出去。两人站在桌前一丈,一人昂头斜睨,竟颇不服气。另一人目光黯淡,显示心事重重。赵盏问:“你们谁是蔡徽,谁是石开?”他俩都不开口。陆游:“个子高的是蔡徽,个子矮些的是石开。”赵盏打量一番,还没等问。蔡徽:“我们俩是读书人,一步一步考取功名,就算是犯了罪责,怎能上枷锁,不赐座?”赵盏冷笑:“你们还好意思是自己读书人?”蔡徽:“读书人就是读书人,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罪名未定,虽免了官职,我们还是子门生。理当解开枷锁赐座。”赵盏:“好大的架子。我赐座,你们敢坐吗?”蔡徽:“有何不敢?”赵盏:“好,给你坐。”陆游和赵荀站起,将椅子放在他俩前面,回到赵盏身侧站着。蔡徽站在原地略微犹豫。石开满头大汗,有些站不稳。他知道陆游是御史大夫,连二品大员都恭恭敬敬,这个年轻人是谁?还能是谁呢?他无论如何都不敢坐下,浑身发软,伏在霖上。蔡徽斥道:“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他坐下了。可腿仍是止不住的发抖,不敢直视赵盏,眼神开始躲躲闪闪。赵盏:“石开,让你坐你就坐下。”石开伏在地上抖如筛糠。赵荀将他提起放在椅子上。他已涕泪横流,面无人色。赵盏:“听陆大人讲,你们什么都不肯。我想亲眼看看,到底什么样的人,有大的胆子。这一见,很失望。”
蔡徽:“我与石开祖上都有家资。不能因为我的府上有钱,就定了我的罪名。”赵盏:“朝廷给的数十万两银子,数十万石米,都丢了不成?”蔡徽:“漕司和仓司将朝廷调拨的钱粮尽数发放给了灾民。”赵盏:“都给了灾民,仍是饿死了许多人。”蔡徽:“下面官员贪腐,贼寇横行抢劫,是我失职。至于贪腐钱粮,绝无此事。”赵盏:“这些话,想必你跟御史台的人了很多遍。可惜我不是御史台的人,跟我解释没有用。是真是假,隐藏不了,早晚水落石出。若你当真贪腐了钱粮,就在南昌府衙前面的空地,活剐了你。”蔡徽眼角抖了抖,石开摔在地上。蔡徽努力克制恐惧。“刑不上大夫,岂能用此酷刑。”赵盏:“刑不上大夫,怪不得有恃无恐。咱俩打个赌,看我有没有能耐活剐了你们。”石开在地上拼命磕头。赵盏:“既然自己是干净的,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蔡徽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他如何猜不出这年轻人是谁。他做梦都想不到,当朝太子会亲自来江西。赌什么呢?哪有筹码去赌?从上至下经营多年,但凡出一个纰漏,定被连根拔起。此刻,乌台早已把江西查成了筛子。想好的借口无非是垂死挣扎,困兽犹斗。御史大夫坐镇审查,京城的后台自身难保,谁能姑了他的死活?赵盏见不见他们,结果都不会改变。他倒是想以读书人最后的尊严扛着不跪,可连这个尊严也让赵盏击的粉碎。他费力的要站起,站到一半,跪倒在地。
马车离开南昌府往东走。路上不见了外出逃难的灾民,一直以来压抑心情得到了很大的缓解。午后,马车停在路边休息。赵盏对吕程招招手:“吕程,你过来。”吕程将馒头放下跑过来。赵盏与赵荀坐在一起,刘钊没跟来。却还是不放心,盯着这边看。吕程坐在赵盏身边,赵盏递给她一个点心。“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吕程:“我跟着少爷。”赵盏:“你跟着我,以什么身份呢?”吕程:“下人,丫鬟都校”赵盏:“这委屈了你。”吕程:“少爷给我一口饭,我死活跟着少爷。”赵盏指着赵荀。“你叫他大叔,知道他是谁吗?”吕程:“大叔是刘大哥的上司,是大官。”赵盏问:“还有吗?”吕程摇头。赵盏:“他是大宋宗室。按照宗谱,我要叫他叔叔。”吕程声应了,不知道赵盏的话是什么意思。赵盏问:“你做我妹子可好?”吕程奇怪的看着赵盏,又看看赵荀。赵荀:“我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八岁,女儿五岁。我收你做女儿怎样?”吕程十分慌乱,嘴唇动动,不出话。如同做梦,她一个寻常家的丫头,竟有大宋宗室收自己做女儿。这太离奇,太不可思议。她知道这是大的机缘,一时间却手足无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