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危局前传第五百九十三节 再陷困局
大明永乐二十二年的正月下旬,最让人安心的事大概就是老皇帝朱棣的身体逐渐康复,再处理了一些紧急政务又分别召见了内阁大臣和其它各部大员之后,老皇帝才下诏于二月初一举行大朝会。
大朝会就意味着有军国大事要商议,而如今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现在最大的事肯定就是正月初七鞑靼再次寇边并杀害我大明边境军民的事了,老皇帝前脚才走,阿鲁台这只躲进大漠深处的大老鼠便又跑出来咬人,这让老皇帝如何能忍?
正月二十七日,京师依然大雪纷飞,正在翻看情报文书的蒙禹却忽然眉头紧皱,再将几份文书又仔细看了一遍之后,不由得低头沉吟了起来,良久,才长叹一声喊道:“来人,去请于大人随我出门一趟。”
马车上,看着一向沉稳的蒙禹满面愁容,于谦有些担忧的问道:“事情真如此棘手么?”蒙禹微微颔首道:“是,上元节时让殿下去礼部借着为阵亡将士祭祀之事试探了一番,原本只是想看看有没有让殿下争取随军北伐的机会,没想到,却让东宫那帮老狐狸下了狠心!”
于谦更加不解的问道:“他们真敢拼着身家性命阻止殿下随军?”蒙禹再度点头道:“自古以来,怕是没有比咱大明朝骨头更硬的官员了,只要能留得身前身后名,就没有他们不敢的,当初方孝孺景清他们连夷十族都不怕,现在这几位老大人又如何会在乎什么身家性命。”
于谦仔细想了想,若有所思的问道:“蒙先生是想提醒方尚书莫要跟他们硬拼?”蒙禹欣慰的笑笑道:“是,如今殿下的心腹里就属方尚书职权最高,况且只有兵部牢牢掌握在方尚书手里,京师大营才是殿下的后盾,否则......”
蒙禹没有下去,但于谦早已经明白了,此时六部里只有兵部尚书是支持汉王殿下的,其它五部尚书全是东宫一党,这也是因为明朝初立,没有什么大世家门阀,官员就多以家乡和科考联谊,这个可是刻在骨子里的无形盟约,除非皇位易主,否则绝不是使点什么手段就能彻底瓦解的。
此时的方府里,刚刚安顿好上次北伐的后续事宜回到京师的柳升正在和兵部尚书方宾对坐叙谈,忽然听得门禁来通传王府审理于谦和参谋蒙禹求见,柳升倒是面上一喜,可方宾却是眉头紧皱没好气的喝问道:“这酸秀才来找我作甚?!”
柳升一听方宾出言不善,连忙劝解道:“方尚书可不要轻视了这家伙啊,他此时忽然到访,必然是有重要的事要和方尚书商议的。”方宾依然摆手道:“他也就是能蒙骗一下汉王殿下这样心性爽直的人,想让我这兵部尚书也听他指使,绝无可能!”
柳升还想再劝,方宾早已不耐烦的皱眉道:“我知道你与这家伙渊源颇深,可这样一个玩弄阴谋诡计的人休想在老夫面前颐指气使,之前不与他计较是碍于汉王殿下在场,如今既然到了我的府邸,那就无需再顾忌什么了,你若再劝,那今后也就不要登我的门了。”
面对自己父亲一辈的方宾,柳升也只有无奈的笑笑道:“那晚辈就不什么了,且等方尚书去见了他再。”谁料方宾却依然还是端坐不动的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才悠悠道:“急什么,他一个没有官身的酸秀才要见老夫多等上一等又如何?”
柳升也是哭笑不得却又不敢多言,生生又坐了一个时辰,方宾才放他告辞离开。这也让心思活络的柳升心里开始有了其他的想法,只是眼下这个想法还只是一个种子,可随着接下来事态的发展,柳升心里的这颗种子立刻就会快速的生根发芽成长起来。
蒙禹就在偏厅中足足等候了一个时辰,于谦也从一开始的正襟危坐到愤愤不平,最后更是气愤的起身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抱怨道:“这方宾也太过分了,让我们在偏厅等候也就罢了,居然还让我们等了这么长的时间,完全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蒙禹笑笑道:“于大人消消气吧,你这是被我连累了,若是于大去独前来,方尚书一定早就把你迎入正厅奉茶了。”于谦更是气愤的道:“我知道啊,也正因如此我才如此气愤的,他凭什么如此轻慢先生?就凭他尚书的身份?”
蒙禹依然平静的回道:“无妨,方尚书是我们的长辈,又身居要职,我这做晚辈的多等一等也没什么,你回去后也不要与人提起,特别是汉王殿下那里,更是一个字都不要多。”于谦不由顿脚道:“先生就是这般替人着想,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替先生想想的,先生才是最难的那个啊!”
终于,方宾踱着步慢慢前来了,蒙禹和于谦连忙躬身见礼,而方宾则是看了看蒙禹又对于谦道:“想必今日是蒙先生要见我吧,那就劳烦于大人先到书房稍等片刻,老夫与蒙先生单独话。”
罢也不待于谦话便做了个请的手势,蒙禹也微笑的冲于谦点点头,于谦无奈也只有随家丁去往不远处的书房中等待。可于谦哪里还坐得住,又哪里静得下来,只能不时的探头去看偏厅里的动静。
终于,一刻之后,就见蒙禹走出了偏厅,到了门口,却又回身施礼了两句话,于谦听不清的什么,但见蒙禹出来了也连忙走出去汇合,蒙禹下了台阶碰见于谦,只是淡淡了了一句出去再便不再言语。
待得上了马车,于谦才焦急的声问道:“先生与方尚书谈的如何?”蒙禹苦笑摇头道:“该的我都了,希望方尚书能听进去吧。”于谦忽然惊觉不对,立刻蹙眉问道:“那老家伙是不是羞辱先生了?!”
蒙禹看看于谦欣慰的笑笑道:“老大人心中有气,话自然不好听,这也确实怪我,身为谋士却让殿下陷入了而今这种被动的局面,我也的确是该骂的。”于谦愤怒的低吼道:“他们懂什么,要不是殿下顾及什么家国下做出了取舍,哪会让先生如此为难的!!!”
蒙禹依然是淡然道:“罢了罢了,那些义士们连身家性命和名声都可以舍弃,殿下连大好局面都可以不要,我受这一点气又算得什么?”于谦还是愤愤的道:“可这对于先生真是不公啊,太不公了!我这心里憋的难受!”
蒙禹这次是真的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仿佛又看见了木雪公主临别赠刀时的情形,都是一样的发自肺腑,都是一样的真心实意,更何况,于谦还多了一份赤诚,多了一份亦师亦友如父如子的情意,蒙禹忽然有些恍惚,不由得想象着,如果那一年他带着月如一起去拜祭宋老侯爷,那或许他们的孩子也该十多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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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一,大朝会,所有在京的官员和将军们都去参加了,唯独被老皇帝禁足的太子和汉王没有去,这大概也是这场大朝会最大的变数所在,而汉王和于谦此时都聚集在蒙禹的院里,焦急的等待着大朝会的结果。
终于,只听得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可这急促的脚步声立刻就让三饶心猛的一沉,因为报喜的脚步声绝不是这样沉重而杂乱的,果然,王府长史进门的第一句话便是:“殿下,大事不好了,方尚书被陛下拘押问罪了!”
“什么?!!!!”汉王闻言猛然抬头,惊愕的问道:“怎么回事?就算父皇不同意我随军也不至于将方尚书下狱啊,到底出了何事?”于谦却抢先一步问道:“同时下狱的还有谁?”汉王闻言又是一怔,长史也略微愕然后回道:“还有户部尚书夏元吉和大理寺丞邹师颜,工部尚书吴中押往长陵,戴枷监工!”
汉王闻言再次倒吸一口冷气,继而愤怒的吼道:“东宫那帮老家伙真是疯了,居然要和本王玩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把戏,用三个大员来换本王这边的一个兵部尚书,到也真的是舍得下本钱的,我那一向宽仁体恤的大哥这次终于是露出本性了!”
蒙禹见事态果然演变到了最糟糕的样子,也不由得轻叹一声道:“方尚书还是大意了,长史大人还是先坐下缓口气,再给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史这才颓然坐下,略略思忖后便将所知的经过大概了一遍。
原来,今日的大朝会,先将积压的杂事议完之后,老皇帝便提起了最重要的北征之事,一开始,在新降的鞑靼王子金忠的请战和内阁各位阁老的支持带动下,北征的时间被定到了三个月以后,金阁老还替太子和汉王求得了解除禁足各司其职的恩典,原本一切都好好的。
可随着兵部尚书方宾提议让汉王代替老皇帝领兵出征,风向就立刻都变了,户部尚书夏原吉表面附议,却暗中指责老皇帝兴兵北伐劳民伤财导致税负过重灾害频发,眼看就要把老皇帝成穷兵黩武的罪人。
而工部尚书吴中也在此时进言,因着国库空虚,长陵的修建已经难以为继,若要北征就要暂停长陵修建。此时的老皇帝已经是怒不可遏的强压着火气,可偏偏方宾却觉得是抓住了对手的错误正是打压对手的时机到了立刻出言反击,可惜一番言论出口却连自己一起被老皇帝指做一党。
而夏原吉和吴中更是毫不反击,直接承认了他们三个尚书就是一心为国据实而论,情急之的方宾一番辩解出口却反而将他陷入泥沼再难脱身,最后,大理寺丞邹师颜壮士断腕的致命一击,让几人一起因押入内官监,并指派东厂抄家后再彻查几人。
听得长史完,汉王才看看蒙禹一声长叹歉疚的道:“蒙先生,我知道你前日里去了方宾府上,可我却并未太过在意,是本王疏忽了,本王应该随后便去一道手书,让方宾,柳升,郑亨他们都必须严格按照蒙先生的吩咐行事。”
蒙禹摇摇头道:“殿下无需致歉,殿下若是去了这样一封手书只会让方尚书更加反感,所以殿下此次失利受损,都是属下失职无能,属下现在就设法为方尚书脱罪。”汉王一拍大腿道:“对对对,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先为方尚书脱罪,只要能救出方尚书我们就还没有输。”
蒙禹这才转而问道:“于大人,我交代你准备的方尚书营私舞弊收受贿赂的证据可准备好了?”于谦连忙回道:“都准备好了,绝对是按照先生交代的,乍一看全是真凭实据,细查之后却全是伪证。”
这倒是让汉王颇有些意外:“蒙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会做那弃车保帅的事!”蒙禹笑笑解释道:“我当然知道殿下的为人,更知道殿下在军中的威望就是靠着不舍弃任何一个袍泽累积而来的,所以,这些看似实证实则是伪证的证据就是为了营救方大人准备的。”
汉王想了想还是不解的问道:“这是什么道理?蒙先生可否看?”蒙禹悠悠回道:“对手着实厉害,已经将一切退路都堵死了,属下万般无奈只得出此下策,殿下当知,陛下如今年老多疑,若是几人均查不出什么,定会怀疑几人确是同党无疑,若是只查出方大人一人有罪......”
蒙禹没有再下去,汉王也不是愚钝之人,再前后想了想立刻就明白了:“对啊,那时父皇便会觉得,是有人刻意要置方大人于死地!方大人反而就没事了!”蒙禹点点头:“是的,等到陛下疑心反转,再度详查,就会知道这些实证其实都是伪证,那方尚书自然就会被从轻发落甚至无罪释放!”
汉王听罢开心的抚掌道:“好好好,只要有蒙先生出手那定然就是有办法的。”蒙禹连忙摆摆手道:“殿下谬赞了,若不是殿下先前接受了东厂提督马云的示好并亲手撰写了京师城防要务送去,属下也想不出这样的办法。”
汉王一时也有些赧然,只因先前他是百般厌恶东厂并数次拒绝了东厂的示好,直到蒙禹劝解无果之后使零手段才让汉王不得不和东厂礼尚往来,为此汉王还闹了好几的情绪,此时想起来自然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随即,蒙禹便私下约见了马云,将准备好的证据交给了马云并解释了为何要这般做,马云自然也很开心,只因他先去查抄方宾、夏原吉和皱师颜几饶家,没想到这几家却当真是家徒四壁,只有些布衣瓦器,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居然就是两套官服,东厂提督马云哪里会信有这么清廉的官员,派人掘地三尺,院前屋内挖了个遍,差点连房子都拆了,却依然没有挖出什么金银珠宝。
就在这毫无进展一筹莫展的时候蒙禹送来了这样的证据和办法,既能让自己有所交代,又能迎合老皇帝顺便讨好汉王殿下,这一举三得的事何乐不为啊!马云当下也很配合的表示马上就会去提审方宾,其实意思就是在提审的过程中将蒙禹营救事宜暗中告知方宾,好让方宾咬牙坚持住,至少保持沉默。
蒙禹虽然觉得不妥,但想想马云的性格,再想想让方宾知道汉王殿下没有放弃他或许也是好事,最终便还是没有出言阻止他这么做。可是,蒙禹再厉害毕竟也不是神,对于方宾这样执拗的老臣,他是怎么也救不聊了。
因为问题出就出在方宾的性格上!当马云提审方宾后,当方宾知道是蒙禹在设法营救自己,更加愧悔不已。可后半夜再想起当日蒙禹的劝诫,想起自己的倨傲无礼,想起一切都被那个自己看不起的鬼才料中,想起自己堂堂兵部尚书,却要靠一个布衣后生来营救,一时羞愤难当之下,方宾居然于夜里用腰带上吊自杀了!
本来老皇帝接到方宾于前几次北征之时收受贿赂的奏报之后就已经疑心大起,觉得这一切就是是有人要故意为之,借着陷害方宾打压汉王,再想想大朝会的情形,也确实是有些诡异,正准备第二早朝之时重新发难,翻出陷害汉王的真凶,甚至可以作更大的文章。
结果,老皇帝兴致勃勃的准备和朝臣们再来一次朝斗之时,却传来了方宾畏罪自杀的消息!这一下,所有的谋划瞬间变成了浮云,这时候畏罪自杀,等于承认了所有罪责!老皇帝更是怒不可遏,也不再管方宾是不是被陷害的,也不理那些收受贿赂的证据是真是假,立刻给方宾都定成了罪证,将他的尸体推出午门斩首。
老皇帝朱棣余怒未消,夏原吉和皱师颜以大不敬的罪名被转到了诏狱之中关押且不得探视,只是吴中因为长陵的修建到了紧要关头得以从轻处置成了戴枷监工。朝堂之上一下子又少了三个尚书,六部尚书里只剩下吏部尚书蹇义和礼部尚书吕震,而老皇帝似乎并未打算任命新的尚书,于是本来只是监管六部的内阁就等于变相的变成了直管,也为今后内阁大臣兼任一部尚书埋下了伏笔。
这一场朝斗,太子势力一方看似损失了两个尚书一个大理寺丞,可户部和工部却依然还在太子一党手里掌控者,而汉王势力中唯一的尚书一倒台,兵部侍郎又一直空缺,那本就监管兵部的内阁大臣杨寓就成了兵部的实际掌控者。
从此,六部中再无汉王势力的大员,而汉王也因此又再度被禁足府中自省,看似损失更重的太子一方其实才是大获全胜的,而汉王一方一旦失去了兵部尚书方宾,那今后军中的人事任免和调动可就再难掌控了,这可是大的损失啊!
最严重的后果的自然是因为方宾死的蹊跷,许多不明真相的将军以讹传讹之下都以为是蒙禹送去的那些假证据逼死了方宾,虽然碍着汉王的面子不敢发作,可心里的仇视却已经隐隐形成了,这也让蒙禹再次陷入到了新的困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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