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狼离如约带着部族过来投靠自己这件事情,冯永没有亲自出面,仍然全权交给了张嶷。
而且狼离的面子也没大到让堂堂鬼王亲自出面的地步。
想要让鬼王亲自出面,除非能达到当年孟获那种一呼百应的程度。
如今的南中,已经不可能再出现这等人物了。
鬼王的真面目,自然是越保持神秘感越好。
邛都的夷人畏服鬼王,而邛都的汉人,则是信服冯郎君。
除了少数人,没人知道那个天天戴着草帽,到处乱逛,拿着肉饼子哄小孩帮忙捉鱼的汉人大官不但是鬼王,同时还是冯郎君。
之所以知道他是大官,是因为就算是在邛都城附近,都无时不刻有亲卫跟在后头保护他。
邛都这一季的早稻是种不上了,新开出来准备在下一季种上水稻的田地,都开渠引了水,给田里注满了水。
同时冯永还专门派了人,前去孙水河里,捉了鱼苗,扔到水田里,看样子是打算用水田养上一季的鱼。
不过当冯永从张嶷那里听到狼离投靠自己,有一部分原因竟然是因为旄牛部族每年都会冻死饿死人,导致族里的人丁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增长后,他的心里就是一动,想起了一个典故。
这个典故叫“减丁”。
一想到这个典故,冯鬼王的心思就如同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泛滥不可收拾。
“这个狼离,他是想种田地,还是想继续牧马放羊?”
冯永站在田埂上,呆呆看着那反射着阳光的水田,眼中的目光时而深幽,时而精湛,声音有些悠远地问道。
“他虽说是任由长史安排,但依下官看来,按他的心思,若是能继续放牧那是最好不过。”
张嶷站在冯永身后,看不清冯永那忽晴忽阴的表情,只是照实回答道。
如今邛都东西北三面,凡是不服大汉的夷人部落,都已经被一扫而空,全部纳入了大汉的实际掌握范围。
唯有南边,句扶仍在率人摸索南下,探索地形。
但还是那句话,越?`夷多汉少。
以目前的大汉情况,只要能把孙水河谷平原完全控制在手里,那就是万幸。
所以冯永的规划里,也就是尽力把孙水河谷平原开发出来,然后再利用孙水河谷平原的优势,辐射全越?`。
至于越?`的其他地方,只能是在有足够武力威慑的情况下,同时扶持起亲大汉的夷人部落。
孙水河谷南北走向,虽然有些地方很狭窄,但它很长,总面积很大,至少对于大汉目前官方帐面上的这点人口来说,折腾上几十年不成问题。
所以这么一块平原,冯永打算拿一半来种牧草,一半种粮食。
若是换了后世,这么简单粗暴的规划,如此浪费土地资源,被人打死那都是活该。
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粗暴的计划,对于现在的人来说,那就是一个非常宏伟的设想。
按冯永的计划,愿意耕种的夷人部落,可以按人头分得田地。
而对于习惯牧马放羊的部落,春夏秋三季他们可以在其他地方放牧,到了冬天,可以赶回孙水河谷,用这里事先贮好的青料喂养牛羊马过冬。
这样的话,耕种的夷人自不必说,很快就会成为大汉的直辖子民。
而放牧的部族也会渐渐变成在孙水河谷平原半定居,习惯在冬季的时候依赖孙水河谷的青饲料供应,更好地被大汉所掌握,不容易产生祸乱。
这两种夷人,前者可以上交粮食作为赋税,后者可以上交牛羊马、羊毛、皮草等作为赋税。
只是如今听到狼离说起旄牛部的情况,冯鬼王发现,这个规划好像可以修改得再好一些?
“张将军可知,以前越?`有多少丁口?”
冯永沉默了许久,突然问出一句莫名的话来。
“来越?`之前下官曾查过,但仅能查出前汉元始二年时曾记有,时越?`郡内有六万一千两百零八户,共四十万八千四百零五人。”
张嶷虽然不知道冯永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他略一思索,便马上回答道。
可见其对越?`郡,张嶷还是很用心了解了一番。
“是啊,两百多年前都能查出越?`就有丁口四十万余人,难道两百多年后我们还查不出越?`究竟有多少人么?”
“长史欲清查越?`丁口?”
“没错。”
冯永点头,“大汉如今清查人丁田亩,却是仅限于蜀中汉中。南中因为形势复杂,无法入手。”
“故我想着,趁着如今这个机会,清查一下越?`各个部族的丁口,也好方便给他们划分好地方,以免以后越界产生纠纷。”
张嶷听了,有些不明白,“长史不是已经打算给他们划分耕地么?怎么还会越界?”
“不是那些耕种的夷人,是那些仍要游牧打猎的夷人。”
冯永目光幽远,缓缓道,“我的计划是,不管是打猎也好,游牧也罢,给那些不耕种的夷人划分好地方,让他们不得随意越界。”
“若是有越界者,我们将会协助被越界的部族,对越界者进行重罚。只是部族有大有小,所以若要公平划分,就得知道各个部族丁口的多寡。”
这话听起来很正常,只是张嶷能在后世留名,自不是一般人物,想了一下,就想到了这其中的不妥之处。
“长史,如此一来,虽说各个部族可以暂时安定下来,只是日子一久,部族丁口必会增长。到时如果给他们划分的地方产出不够,只怕各族又要多起纷争。”
冯永听了,淡然一笑,“丁口多了可以往外迁移嘛,又不是非得死守着那一片地。到时候,若是哪个部族人丁过多,口粮不够,可以跟我们提出来。”
“这马场,工坊,东风快递,南边的甘蔗庄园,哪里不需要人?我们都可以帮他们安排下去。甚至去沙场博个出身,运气好一点,说不得就封妻荫子了呢?”
“看看王将军,不就是跟了荡寇将军出来,如今好歹也博了个出身呢!”
冯永所说的王将军,就是王平的族人,王含。
张嶷一听,立刻就明白过来,这不就是把越?`的夷人部族死死地限制住了?
再想起刚才提起旄牛部的困境,张嶷猛然醒悟过来,冯郎君这是想要让越?`所有夷人部族都陷于类似旄牛部的困境当中啊!
夷人会答应冯郎君的要求吗?
肯定会的。
因为这表面看起来,当真是再公平不过了。
按部族大小,划分狩猎放牧的范围。
这样就保证了大部族的利益,因为部族越大,分到的地方就越大。
而各部族之间因为不得随意越界,同时又保证了小部族的生存。
只要各个部族只要不违背鬼王的规矩,背后自有鬼王撑腰,也不怕别人过来征伐自己。这又保证了大汉可以很轻松地站在超然的位置掌控全局。
很公平,很合理。
但这个公平与合理的背后所隐藏的深意,别说是夷人,就是算张嶷自己,若是没有得到冯永的亲口承认,那也是猜不出来的。
这当真是算计了别人,还让别人感恩戴德,如若此事当真能成,那鬼王在越?`的名声,当真就是要如日中天了。
看着眼前这个头戴草帽,打着赤脚站在田边的郎君,张嶷站在日头底下,亦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这南中夷人说得不错,这鬼王之称,当真是名至实归。
再想起以前听过这位郎君的各种传闻,张嶷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巧言令色冯郎君,心狠手辣小文和”,当真是名不虚传,而且后面只怕还要加一个“深谋远虑阴鬼王”才行。
这时,只见两个十一二岁的夷人小孩担着一个大木桶过来,远远地就放下了,对着这边比划了一下,“鱼,鱼……”
没有侍卫的允许,他们是不能过去的,夷人小孩知道这一点,很是守规矩地站在侍卫的警戒线之外。
冯永对着侍卫点点头,侍卫不动声色地把他们身上检查了一遍,这才放行。
“多少条鱼?”
冯永伸头过去看了看放在面前的木桶。
“二百!”
夷人小孩脸上带着自豪的神情,伸出两根手指头,用不太标准的汉话回答。
果然在日常的互动中才是快速学好外语的方法。
“好,不用数了,倒那块田里。”
冯永摸了摸夷人小孩的脑袋,赞赏道,“这两天就你们捉得最多,等会多给一个肉饼子。”
两个小孩一听,立刻高兴万分地把桶抬到冯永指定的水田边,小心翼翼地把鱼苗倒进去,仿佛生怕伤到鱼苗一般。
然后这才欢天喜地地跑到侍卫那边,伸出三个手指头,“三个!”
把肉饼子拿到手,又跑回来对着冯永鞠了一躬,“谢谢大人。”
“把手洗干净了才能吃,知道吗?”
冯永叮嘱道,一副慈祥长者的模样,“不然吃了脏东西要生病的,不听我的话,以后就不要你们的鱼了。”
“知道。”
小孩虽然说不了多少汉话,但能听得懂,当下连连点头,然后一人拎着桶,一人扛着扁担跑了。
很平常的互动,也很温馨,其乐融融的样子。
但双方越是其乐融融,张嶷就越觉得冯永周围阴森森的,甚至好像看到了冯郎君温和可亲的表面之下,那冷冰冰而又邪恶得令人发指的铁石心肠。
“张将军,自到越?`以来,我发现你不但行军打仗是一把手,就连治理地方也是好手段,这件事情,就交与你,如何?”
“冯长史有令,末将岂敢不从?只是越?`南边的夷人怎么办?”
“无妨,先把邛都北边的划分好,南边的,等句将军回来再说。”
两人正说着,只见又有两人向这边走过来。
张嶷一看,连忙说道,“长史,那末将就先行告退。”
“嗯,去吧。”
张嶷迎上过来的两人,打了一声招呼,然后走了。
“兄长!”
过来的人正是刚刚回到邛都的黄崇和王训。
狼离带着东隗渠的首级来投,东渠部的残部已经算是全部清扫干净,黄崇和王训也就没有继续呆在苏祁的必要。
不但如此,就连北边的孟琰,因为旄牛部的主动求和和退回汉嘉郡,也已经率军回邛都的路上。
冯永颔首点点头,问道,“此次去苏祁,南乡士卒伤亡如何?”
南乡士卒乃是冯永最为信任的子弟兵,同时冯永准备把他们当作未来越?`驻军的基层军官,他们想担起这个重任,经历战场考验,那是必须的。
“此去苏祁的南乡士卒共五百人,伤两百零六人,亡一百六十九人。”
两人没想到冯永一见面就是问这个话,当下脸色就变得有些不好看,声音也低沉下来。
冯永心里抽搐了一下,胸口有些发疼,一百六十九人啊,未来的基层骨干,就这么没了!
“每战必先么?”
“是。”
“有人退缩么?”
“有,阵前斩了两人。”
冯永点点头,“阵亡的人和临阵脱逃的人名单都给我看一下,通知南乡那边,把临阵脱逃那两人的家属全部贬为奴工。”
这个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就算是在后世,每一年都有拒绝服兵役的。
更何况是上了战场拼命?
但这是乱世,大汉如今实行的是征兵制,真要轮到了谁的头上,谁也不能逃避――南乡厚养士卒,就是为了尽最大努力减少逃兵现象的发生。
五百人仅仅临阵逃脱两人,已经是大出冯永的意料之外,看来连坐制度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阵亡士卒的家里,所属的大队队长,要亲自上门安慰家属,送抚恤金,送光荣之家的牌子,若有队长打了一丝折扣,直接免职。”
“阵亡士卒的子女有未满十五岁者,让其入学堂读书。若已满十五岁,看看工坊牧场矿物哪里有空缺,优先补上,补不完的,报到我这里来,问他们愿不愿意到越?`。”
越?`将来会有很多的空位置,光是马场的基层骨干管理等人员就是一个巨大的缺口,就怕没人能胜任。
“还有,如今南乡人口日益增多,让信厚再训一批士卒。”
说到这里,冯永沉吟了一下。
“我听说,蒋参军家的大公子,也去了南乡,此人也算是有才,再加上那个霍弋,到时候把《军中操典》完整版给他们看看吧,让他们两人帮帮忙,不然信厚一个人怕忙不过来。”
“到时我写信给丞相,建议他们两人兼任一下南乡县的县尉,也算是名正言顺。”
蒋斌好歹也是在钟会大军进入汉中时,守住了汉城,军事方面应该有天赋。
霍弋就更不必说了,最后能任?蚪刀级降娜耍?蔷透?畈涣恕
南乡发展到今天,已经引起很多人眼红了,适时地让皇宫里和丞相府掺沙子进来,有益无害。
不是说吃相难看不难看的问题,南乡是自己兄弟几人打造出来的,就算是再怎么吃独食,也不怕别人说什么。
关键就在于,南乡在大汉的地位越发地重要了,再加上设立在南乡的大汉储备局以及大汉储备局发行的票子,已经有了足以让大汉经济发生巨大波动的能力。
若是再这么护着不让朝廷伸手进来,那就太不识好歹了。
这两人,一个是宫里的阿斗派出来的人,一个的大人又是丞相府里的人,正好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