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五章 转机(上)
九月二十二日,阴,微有风。
一大早,李善就有些气不顺,昨晚一夜几乎没怎么睡着,刚开始是与李道玄、窦轨、苏定方商议今日战事的细节,直到深夜才议定,后半夜自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依稀像是当年第一次上手术台的前夜。
早饭时候,啃个馒头居然吃到一粒小石子,差点没把牙给嘣了,李善又不好乱发脾气,直到看到王君昊这厮跑到中军来,顺口骂了几句才稍微舒服一点。
王君昊自从那日被李善下令杖责二十军棍后就乖巧了不少,养了几天伤才回了前军,今日又跑过来主动挨骂。
“真的是胡演让你回来的?”李善狐疑的问。
“今日大战,胡刺史命我护佑殿下。”王君昊颇为委屈,“连着七八日一次都没捞到……”
嗯,养了这些天的伤,唐军这么多次冲阵,王君昊一次都没有捞到,为此颇为悻悻。
“罢了。”李善扬扬手,瞄了眼前军,心想估摸着不是胡演,而是张仲坚或者苏定方。
这两人都是亲眼目睹自己当日在云州端槊单骑冲阵的,也很清楚在关键时刻,自己这个郡王是舍得亲自上阵的,所以才会遣派王君昊带着亲卫伴随左右,以备不测。
叹了口气,李善在心里感谢一下苏定方、张仲坚,但这次真的没必要……今日一战,就算唐军伤亡再如何惨重,也会坚持下去,一定要逼退突厥,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这位主将不可能出现在最前方,更不可能端槊冲锋。
而左右两军今日都会出击,战场那般狭窄,突厥虽然有可能绕行突袭,但只可能是小股兵力,难以撼动万余步卒组成的中军,大股骑兵没有可能正面冲破张仲坚、苏定方以重骑为先锋的骑兵大队,所以自己这一战不会出现什么危险。
但就算这一战能逼退突厥,就算能斩杀大量突厥骑兵,胜了也是一场惨胜,虽然不至于是鸡肋,毕竟这条要道是李善下定决心要拿到手的,但也有些了无意趣,重骑虽然冲阵犀利无双,但一旦失去速度和冲击力,很容易被困住,昨日胡演就好险被围在阵中。
李善的视线左右横扫,遥遥望见左侧的茹水河又叹了口气,他原本有意以水师运载一支偏师入原州,来一场突袭,可惜胡演大摇其头。
胡演就是泾州本地人,很熟悉地理河流,这条茹水河入原州之后,在两座大山间绕行,适合下船登陆的地点距离战场太远,都到百泉县的北侧了。
而且是逆流而上……在大山中绕行,纤夫都排不上用场。
“准备好了?”
钱九陇看了眼不远处的阚棱,陌刀队每人配双马加上一个辅兵,以这种方式增强陌刀手的机动力,在最关键时刻投入最适合的战场。
“开始吧。”
李善轻声吩咐,有节奏的鼓声渐渐响起,此刻的他还没想到对面那两位老朋友想了那么多,脑补了那么多,此刻的他只希望这一战能少些伤亡。
远处的山丘上,突利可汗伸手指望东侧,“李怀仁的确要来了。”
阿史那・社尔点头赞同,这些天唐军主要是以骑兵出战,中军、右军也会轮番出兵,但抢占东侧要道的淮阳王李道玄所部的左军基本上是固守原地,顶多是千余骑兵出阵,或驱逐突厥游骑,或接应唐军后撤。
而今日以战车结阵的右军改变了阵型以骑兵掩护侧翼,以盾牌手为先,举着拒马枪的步卒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弓弩手,枪兵、刀兵随之在后,以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向西北方向进发。
与此同时,窦轨的左军也以几近相似的阵型向东北方向进发,左右两军像两根并不犀利但坚硬无比的铁矛,缓慢而坚定的戳向北方。
中路的中军也已经转换队形,数千匹战马在前,步卒在后,弓弩手、刀盾兵被布置在两侧,李善虽然没有准备亲自上阵冲杀,但也第一次在战时下了战车,换乘了那匹神骏的黑褐色战马。
而前军与苏定方的骑兵已经开始缓缓前压,黑压压的重骑兵摆开了预备冲阵的阵势,总而言之,一场大战近在眼前。
这也正是阿史那・社尔和突利可汗想看到的,一旦突厥溃逃,唐军能忍得住不追击吗?
唐军如今一共也就近万骑兵,论冲击力的确天下无双,但只要通过要道追击入原州,突厥骑兵有一百种办法将对手摆成任何他们想要的姿势。
在渐渐响成一片听不出节奏的鼓声中,李善看了眼钱九陇,“稍后以令旗发号,临济县公会赶上。”
钱九陇点点头,轻喝一声,驱马上前,如今中军也加入这场决赛,他需要在前阵观望战局,随时查漏补缺,将陌刀队这支杀手锏投放到关键地点。
渐渐加重的马蹄声在耳边回想,李善疲惫的望向被黄沙卷起的战场,真心希望突厥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选择撤兵……我保证不会赶尽杀绝的!
两千重骑兵如同泥石流一般轻易破阵而入,吞噬面前任何敢抵挡的一切,但这一次唐骑没有试图凿穿突厥大阵,后续的骑兵也没有分兵向左右扩大缺口,更没有径直杀向正北方向的山丘,而是转而向东北方向杀去。
突厥的抵抗并不强,身先士卒为先锋的张仲坚察觉到了异样,手中马槊不停,将一名突厥将领挑飞,视线却落在突厥后阵,难道又想从两翼包抄围困?
不太可能啊,昨日胡演是吃了大亏的,但突厥也受创颇重,这样的战场,突厥想从两翼迂回包抄,需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难道是想诱敌深入?
张仲坚心思急转,似乎也不太可能,突厥只有一条后路,也没有地方布置大股伏兵,一旦被唐骑驱赶,很容易发生溃败……阿史那・社尔不会那么蠢。
正在犹豫间,一旁的胡演高声道:“说清楚!”【1】
【6】
【6】
【小】
【说】
远远正在吆喝的一名唐骑驱马加速驰来,冷不丁肩头、背嵴连中两箭,咬着牙没有坠马,一直奔到张仲坚面前,扬起右手捏着的令旗。
“赵国公传令,前军转道往西北方向。”
“转道?”胡演大吃一惊,这和战前的计划完全是南辕北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