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如今才明白了这一句话的意义。如果皇帝有什么不测,大祸临头的不仅仅是大理寺监牢中的苏衡,是以性命作保的南安王,是深宫中的紫曼,是至今仍被软禁在丞相府中的清琼,还有整个南安王府,包括澎涞。她不明白这三日对于这天下的格局会有什么影响,然而她却知道,如果过了今天,他还不曾从这扇城门出来,他就再也出不来了。望眼欲穿,她总算明白了是什么样的滋味。
然而城门紧锁,和之前的两天丝毫没有什么不同。她从满怀希望等到失望,如今已经几乎要绝望了。可是她不能,如今她必须站在这里,守望着这座她以前从来没想过要接近的城门,直到她等待的那个人从门中走出来。
她不能够倒下,也不能够放弃希望。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够支撑她,给予她勇气了。整个南安王府已经濒临崩溃,好在南安王苏准强撑病体返回王府理事,让上下浮动的人心总算有了暂时的安稳。自从三日之前,婉莹从韩丞相府带着喜忧参半的消息回到南安王府以来,王府中的每个人都屏息敛气地等着三日之后的结局。这一日终于到来了,可是婉莹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似乎都已经耗尽了。
然而这一日,竟然是如此得漫长。从朝阳初升到黄昏日落,每一刻都是煎熬。婉莹站在桥上,觉得自己就快要支撑不住,心里盼着这一日快些过去,可随着时辰渐过,又盼着这一日永远不要结束。眼见着落日从皇城对面缓缓落下,晚霞绚烂到极致的时候,婉莹心里忽然涌起了铺天盖地的恐惧。这是一日之间最美好的时刻,也是最可怕的时候,白昼将尽,暗夜到来,她几乎能听得见死亡的脚步声。
就在此刻,城墙阴影里的东宁门,出了遥远模糊的一声响动。城门打开一线,然而隐藏在黄昏的暗影里,看不见门口的世界。门后走出一个人,身影清瘦单薄,走出城墙的影子之后,身上披着绚烂的晚霞,在空旷的门前显得十分醒目。他走的十分缓慢,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力气,却始终不曾停下,坚定地一直往前。婉莹望着那个身影,眼中一瞬间便涌出了泪。
白露一过,蓉城的秋便迅疾地到了。这是一个高爽少雨的秋天,金色的秋风席卷了整个垂星野,满地金花盛放,犹如日光流泻。黄昏时分,苍华山顶烧起绚烂流霞,山间的树木被秋风一吹,也渐次被染上了晚霞一样的烂漫颜色。山脚下玉川的水依旧清冽,水流中仍旧有采玉人,弯下的脊背被夕照蒙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苍华山下,琢玉村仍旧和以往一样热闹。入了夜,琢玉的作坊和售玉的店铺纷纷关门歇业,赌玉坊中却坐满了人。赌玉的集会总是开在夜里,在这一间玉坊彻夜的灯烛光下,不知有多少脂白水翠呈现人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希望断送在此。这座其貌不扬的小小村落有一种奇特的气度,笑看风云,处变不惊。它见过太多的起落浮沉,欢笑绝望,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守着这一川流水,等待着一刀下去,会开出一个怎样的结果。
怀慕坐在角落里,漫不经心地看着玉坊正中最大的一张桌子。桌子上摆了一块硕大的原石。玉坊老板坐在一头,另一头坐着一位年轻公子。身上的衣裳一看就知道是极好的料子,却有些破旧。年轻人脸上强装出一种镇定,怀慕却一眼能瞧得出他内心的恐惧。仔细一瞧,似乎眉眼有些熟悉,猛然间想起,那一年与青罗一起来到这里,正是眼前的这个人,破出了一块极好的清凝玉。
这个人的经历在怀慕眼中清晰可见,因赌玉而一夜暴富,又因为这财运来的太容易,短短两年便挥霍干净,这才又回到这里来,希望能重新起家。怀慕心里冷冷一笑,想必这一次,他不会再有那样的好运。他知道他会有怎样的下场,却并没有丝毫怜悯,就算这个人也算的上是旧相识。他从来不相信所谓的语气,也不会去怜悯希望上天一再垂怜的人。更何况作为王者,他在意的是整个西疆,甚至整个天下的气运。至于每一个人的,却并不是他应该去插手的。
果然,原石破开,里头灰蒙蒙的,什么都没有。年轻人怔在原地,脸上的神情就好像那石头一样灰败。怀慕方才听见,这个人是将自己作为筹码,才买下了这一颗石头。如今一切昭然,他的后半生,就将要失去自由,任人摆布。怀慕瞥见玉坊老板的神情,当初那张歆羡佩服的脸上,如今只有嘲讽,甚至还带着几分残忍。
怀慕顿时明白了年轻人的命运,当初他从这里带走那样一块清凝玉,无疑是割了这老板的心头肉,如今落魄,岂会有什么好下场只怕他的下半生,最好的去处,也就是在玉川冰冷湍急的水流中采玉了。怀慕听见众人的唏嘘之声,只觉得有些烦闷,正欲起身离开,经过那张桌子跟前无意识扫了一眼,正瞧见那年轻人的眼睛。消失了所有光亮,只剩下一片死寂沉沉。
怀慕忽然想起青罗。如果她在这里,想必她的反应一定会和自己不同。作为一个女子,她到底是心软些。虽然也怀着罕见的家国之志,可她到底忍不得在自己眼前生的悲剧。如今有了身孕,性子更是柔和了许多,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若她在这里,断断不会任这个人在自己的眼前沉沦下去。
想到青罗,又想到自己未出生的孩子,怀慕更觉得被碰触到了心里极柔软的所在,长叹了一口气,走到桌子跟前,向玉坊老板丢下一个荷包,“放了他去罢。”
此间每日看热闹的人多,真正插手管闲事的却少,玉坊老板正欲怒,抬头瞧见怀慕气度,却顿时觉得气馁许多,几乎就要冲口而出的话也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又扫了那荷包一眼,上头描金秀凤,就只瞧那荷包也价值不菲,更不消说刚才听见的那沉甸甸的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