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徽这话分明就是圆场,怀蓉却淡淡的,只道,“我也无心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随她去罢。,”青罗这才瞧的明白,怀蓉与玲珑素不相识,哪里会有什么陈见呢她心里厌弃的并不是玲珑,而是她自己。她本来就不曾想过要在敦煌如何生活,对敦煌的一切,尤其是和文崎相关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而玲珑,只是这漠视中的一个而已。
怀蓉平日里虽然掩饰得好,似乎一切都是温和如水的样子,到了这最后一刻,到底是心里觉得有些紧张不安了。就算她看上去再平静,谁在出嫁的时候,一颗心不是悬着的呢纵然心灰如死,一样会惊起微澜。自己当日,也是这么过来的。对于怀蓉而言,那种自厌自弃和对未知的隐约恐惧夹揉在一处,才让她如此地口齿锋芒。就好像方才那一滴桃花瓣上的露珠,静静地无声地流淌着,坠落下来,只需要一个瞬间罢了。而玲珑,或者说自己所说的那些话,就是触那一滴水珠忽然坠落的手指。
青罗见董徽困惑不解的样子,微微使了个眼色,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静静地替她把剩下的小件饰装点妥当。怀蓉过了一时,似乎也平静了下来,不再神情愤愤,重新又将自己沉入了一层迷雾之中去。青罗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比起这样的怀蓉,或者方才那样的,尖锐的有锋芒的却又真实的那一个,才更容易获得自己的幸福。若要在这世上真正得到温暖,纵然有人愿意无偿地把真心给予你,自己也是要付出真心的。只是这其中的艰难,青罗自己也明白,又哪里有人会那样轻易地就能相信真心有时候带来的是幸福,有时候却又是伤害。其中得失,也要看因缘巧合了。
当年的自己,一半是情不自禁地,还有一半,亦是不甘心的赌博。不甘心自己的一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不甘心自己一生相伴的人,就在彼此的冷漠无视里走过往后的年月。怀蓉是可怜的,她那样的性子,又是那样的成长,原本就难以吐露真心真情,难得有了一次,最终亦只是不堪的结局。所思非人,就是这样的无可奈何。明知是不可为,却依然为之,赌的也不过就是这一点不甘心。
然而怀蓉是何其不幸,自己又是何其幸运,这一场赌博,一输一赢,人生的际遇也就不同了。只是怀蓉或许不知,怀慕自己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也曾经赌输过一次。原本再不想也不敢用自己的真心做筹码。然而到底还是因为情不自禁与不甘,再次鼓起勇气,也正是这第二次,才能成就今时今日的自己。人生的机缘,有时并不只有一次,然而错过一次的人再想要去抓住,到底是要经过内心的试炼了。
等怀蓉衣饰皆装扮妥当,丫头嬷嬷们又进来补了补脂粉,青罗便将她拉起来,拉着手自己端详。那平日苍白的面孔,被这大红色的衣衫衬着,又有胭脂润泽,也自然多了许多娇艳颜色。只有那一双眼睛,仍旧犹如洗砚斋里的池水,黑曜石一样的冷而沉寂,落着星星点点的雪,倒映着疏影横斜,却并无脉脉流动的温情。这样的眼睛里只容得下没有温度的纯黑与雪白,纵然嫁衣如火,也映不上别的颜色。
青罗忽然想起清琼出嫁时候的样子,每一个出嫁的女子,妆容上并无多大分别,容貌虽各有千秋,这般装点起来,也都是一般的华丽典雅,唯有这一双眼睛是不同的。当日清琼的眼睛,就像是火焰,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决然,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那样的热烈。只是不知道当日在怀慕眼中的自己,又拥有着一双什么样的眼睛或者一半是清琼那样的火焰,一半是怀蓉这样的冰泉。自己有着为家国牺牲一切的坚定决心,然而在自己的心里,却又是一片冰凉的沉寂。
与自己最为相似的,应当是玲珑。当初敦煌的婚典,玲珑的那一双湛蓝色眼睛隐藏在金色的面纱与珠翳背后,然而她的眼睛,想必是和自己一样的矛盾,一半是心愿得偿仇恨得报的火焰,另一半,却又是失去所有的黯然无望。若是自己当初真的被京城利用,成为永靖王府里的细作,自己和当年潜伏的玲珑,又有什么不同面对着深爱自己也是自己深爱的那一个人,温言软语,柔情蜜意,却只能是藏匿着死亡的谎言和欺骗。
那样的难堪与痛苦,青罗不曾经过,也觉得心痛如绞,肝肠寸断。还好,自己并不曾落到如此地步。京城虽然遣自己远嫁,却并不曾真的要自己成为细作,所求不过是几年太平罢了。而苏衡和澎湃能够想到的对自己的利用,也只是让自己,成为迷惑怀慕的温柔之乡,至于那个英雄冢,并不必自己亲手去掘。就连这样,她也无法接受,何况是如玲珑那样,把一颗心拆成冰火不容的两半,亲手将杀戮的刀剑搁在自己恋人的颈上
只是不知道,今日的玲珑又是如何彼此分离太远,又各有俗务缠身,这一别一年,竟然再无音讯。然而就算是在一处,自己又能帮得了她什么呢更何况虽然结成同盟,又是四舅父的弟子,却姓氏不同,并没有血脉相连。她既然是敦煌王族之人,为复国雪恨能够牺牲所有,又如何会真的甘心,成为上官氏的傀儡呢她是敦煌王族唯一的血脉,流落民间无所依靠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成了王妃,声名远播,权力在握,若真是有了异心,又是一个劲敌。
文崎留在敦煌城中,虽然是弹压高氏余党,却也不能不防着这位足够狠心又聪慧的昌平王妃。这一点文崎明白,怀慕明白,高羽和玲珑自然也明白。而青罗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对于昌平王妃,敦煌公主,只能防备而不能全然信任。所以自己与玲珑并无书信往来,根本缘故也正是因为如此了。自己所能给予的,也只是对一个和自己心意相通的可怜女子,一朵桃花佩的祝福,和一个安慰的眼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