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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08)樽中有酒且酬春

探春十载踏莎行 兰露菊英 3159 2024-01-30 14:34

  怀慕独自一人出了帐篷,最后一丝暮色已经消退,沉沉入夜。怀思的帐篷不用问也知道是哪一座,此时离自己不远重兵把守的,一点光亮也不曾透出来的那一顶,自然就是他的。怀慕信步走过去,守卫的亲兵见是他便要行礼,怀慕随手拦住了,从士兵手里接过一盏灯,便自己揭了帘子进去。怀思的帐篷颇大,厚厚的毯子掩下来,把外头的声响和光亮都遮住了。怀慕只觉得自己进了一个黑沉沉的世界,唯有手中捧着的这一盏灯照亮了几尺见方的光亮,其余的地方仍旧是无边的黑。他只闻见浓郁的酒气,带着衰朽和疯狂的味道,却连怀思在何处也不知。怀慕往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的灯烛随意放在桌案上,忽然听见角落里阴沉沉的声音,“你此时不去和你的新任走狗商议大事,来我这里做什么”

  怀慕不说话儿,只自往椅子上坐着,伸手拢了拢摇晃的灯焰,像是唯恐被风吹熄了一般。其实这帐子里一片死寂,又哪里有什么风呢。怀慕闲闲弄了一时,这才对着那角落里的人笑道,“哥哥孤身一人在这里,我这做弟弟的怎能不来看一看长兄见兄长这样,我十分不忍。我听人说起,大哥在这几日里头,总是茶饭不思,以酒度日,又总把自己一个人关在这里头。你瞧这里实在沉闷,总是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岂不是闷坏了自己不如时时出去瞧一瞧,对大哥的病想来是有好处的。可恨军中这些人都不懂得照拂大哥几分,也没个人来和大哥说话儿。我本来该日日伴着大哥的,只可惜过了今夜,你我兄弟就又要天各一方了。”怀慕一边说着,一边把玩着手中的一枚雀符,对着灯烛细细瞧着,忽然对角落里默然的怀思温然一笑言道,“大哥身子不好不能和做弟弟的一起上阵杀敌,那大哥素日拿着的这一枚雀符,二弟我也就先留着。大哥好生养病罢,我自然会替你好生保管,定然将它用到该用之处去的。”

  怀思一个人坐在那里,和方才在帅帐中的姿势都一般无二,只看了怀慕一眼,便闭上眼睛,就如睡去一般。半晌才睁开了眼睛,仔细去看方才在帅帐中,自己亲眼见着被方文峰交给怀慕的那一枚雀符。自己辛苦经营多年才得的这一枚雀符,如今就落在怀慕的指尖。那种冷冷的光泽是自己非常熟悉的,曾经在怀袖中摩挲了多少次的,让自己终于觉得有所依靠的光芒,就这样凝固在了怀慕手中。怀思惨笑一声,他明知道自己是输了,从怀慕活着回来的时候他就知道。然而看着这一枚兵符握在他人手中,他才真正觉得大势已去。自己曾经拼尽了全力去抓住去拥有的,不过短短一夕之间,就尽数付诸流水,与人作嫁。

  怀慕又闭起了眼睛,半日才哑声道,“自古成者王败者寇,我既然这一次没能扳倒你,我也就心甘情愿地认输,要杀要剐随了你去,你又何必做这样的姿态我如今在众人眼中,自然已经是遭人唾弃的小人,西疆上下,恨不得啖我的肉喝我的血替你报仇的人只怕有不少。然而我虽是小人,你却也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你走了这些日子,我才知道你这些年在军中究竟使了多少气力。满世上的人自然都被你这假仁假义的样子骗了去,如今连方家的人也在在你面前卑躬屈膝,你已经赢得够了,却又何必在我面前做这样的神情叫人恶心难道你赢尽了天下的人心,还要叫我这个被你践踏至此的输家替你歌功颂德,谢你至今还没有杀了我不成”

  怀慕只笑道,“我却不明白大哥是什么意思。”怀思恨声道,“才刚你已经演了半日的戏,在我面前实在不用费这样的力气。我早知道你是善于此道的,却可笑你如今娶进来了这样一个妻子,竟是比你还要善于演戏,瞧她楚楚动人的怜悯样子,只怕满座的人都以为是菩萨,其实心里也不过和你一样是个伪善的小人而已。你先时执意要娶进一个京城女子做世子妃,并没有借着自己的婚事和西疆望族结亲,我只当你是犯了糊涂。却不想你竟然早就料到了这一日,还真真是娶进了一个和你一样阴险的良配。那些人都明白你和你那位世子妃如今是新贵,再过几年,只怕就又是一对英明的王爷王妃,至于我么,不过是痴心妄想的狂徒而已,又有谁会理会的我不笑你来讥刺于我,我就早已经明白,我的将来,就要在这样的黑暗里头腐烂下去了。你自管走你的阳关道,在外头如何去粉饰你的荣光与我无干,却不必再来看我。”

  怀慕忽然笑道,“大哥也算是知道在黑暗里头腐烂的滋味了你如今这样,谁也知道是咎由自取,却又怎么不想想,做弟弟的被你推进去的的滋味若没有我的昔日,又怎么会有你的今日”怀思也笑道,“这就是你聪明的地方,我原以为,把你送进高逸川手中,断然没有再回来的道理。高逸川心里非常明白,你活着,对他的江山王位就是莫大的威胁,所以不管如何议和,他终究不会放过你。至于蓉城,就算父王和太妃知道是我所为又如何你死了,除了我之外上官家就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继承王位,为了上官家的千秋万世,谁也不能真正对我有所行动。却没想到你和你那位世子妃,竟然能在那种境地里头,杀了昌平王活着回来,这也不知是我高看了昌平王,还是低估了你。既然你活着出来,我就知道,我的胜算已经完了。”

  怀慕淡然道,“其实大哥并没有高估了高逸川,也没有低估了我。只是你万万没有算到,青罗一个人竟然能把我救出来,也没有算到,除了你,还有旁的人心贪念。千军万马,你以为是铜墙铁壁,却不知道人心的贪婪才是最大的漏洞,只有有了贪念,就会有隙可乘,我也就能寻了生机出来。只是你从来都不曾明白这一点,那些自己不该有的,只会给自己带来灾祸而已。这是你失败的原因,也是我能够活着回来的原因。若是有一日,你参透了这一点,安分守己不再奢求本不该是你的东西,活着就能安详尊荣太平一世了。”

  怀思冷笑一声道,“你说的这样容易,你我本来都是父王的儿子,我还比你年长两岁,然而自你出生以来,什么都是你的,什么都该是你有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西疆尊贵的世子,是天之骄子。而我呢谁不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说我是贱婢的儿子,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甚至是家族的耻辱你的母亲,是柳家千尊万贵的大小姐,所有的人见了你的母亲,都是恭恭敬敬尊崇有加。你的母妃和父王琴瑟和谐,父王每日从外面回来也只往宜韵堂去。而我的母亲呢日日独居在绮云轩里,除了我在她身边,谁还会去理会于她下人见了她,只说是和自己一样的人,靠着勾引主子才成了侍妾。而父王呢又何尝维护于她父王的心里,除了宜韵堂里的你的母亲,就只有你这一个嫡子,何曾有过我们母子”

  怀思的眼神中已经有了几分的疯狂,“你从小如同蛟龙一样的活着,却从来不曾想过,角落里头活着的我,过的是和蝼蚁一样的日子。你说什么我不该去想不该是我的东西为何这些就该是你的而不是我的我刚刚懂得事理的时候,我的母亲就告诉我这一点,世上的事情,本没有什么命中注定的,只要你有这个本事,有这个决心去争,什么都可以是你的。”怀思的眼中此刻忽然流露出一种狂热的笑意,“你的母妃那样尊荣的出身,又被世人说得聪慧无双,最后还不是可怜地死在我母亲的手里而你,还不是被我逼得苟且偷生了这么些年”怀思见怀慕仍旧是那样淡淡瞧着自己,眼中的光亮忽然散了,只留下一片寂然的空白,“只可恨,我终究比不上我的母亲,争了这么多年,却也终究赢不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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