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娘子在小厮的扶持下缓缓站了起来,拭了拭眼角的泪,捡起被泥土弄脏的衣裳,“你放心,我会小心的,只是这衣裳,又要拿回去重新洗熨了。”
小厮忙帮她捡起来拍了拍,放回木盆里头,劝慰道,“这有什么。等你再来的时候,要是有什么新消息,我再告诉你。只是你千万记得要小心保密,别给太多人知道,那可就了不得了。”
洗衣娘子感激地点点头,抱着一盆子衣裳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
小厮看着洗衣娘子的背影,倒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院子。走到堂屋里头,主人和客商正坐在那里喝茶。见他进来,那客座上的人就道,“外头的情形怎么样了”
小厮拱手道,“回方将军的话,如今京城里谣言四起,已经人心不稳了。”又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笑容里有微微的冷酷,“其实人心就是这样,越是让他们不要说,就越是会说的人尽皆知,谣言,就是这么半遮半掩地,才能传的出去。”
客座上所谓客商,便是方文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不免有些感喟,“好几年不曾看见你,倒是和以往不一样了。”
小厮笑道,“王爷袭爵以后,就派我和何伯来京城经营,一晃也好些时候了,怎么能没些进益呢。只是到底不如九儿跟在王爷跟前。”
何伯正是那主人,闻言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机灵。王爷也是知道你机灵才派你来京城的呢。”何伯说着咳嗽了一声,学起怀慕的口气来,“六儿年纪大些,性格也沉稳,就跟着你去京城历练历练。过几年,就能独当一面了。”
何伯学的惟妙惟肖,三人倒是都笑了起来。何伯笑了一阵,看见文峰递过来的眼色,便对六儿挥手道,“你下去罢,还有好些要紧的事情呢。如今京城人心浮动,可千万要小心谨慎。”
六儿应了便出去,文峰这才对何伯道,“我这几日都在外头,那个人怎么样了”
何伯叹气道,“自从进门开始,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一直在那里坐着不动。”
文峰沉默半晌,又问道,“那姑娘呢”
何伯道,“姑娘也不说话,就在那里陪着他一起坐着,一日三餐地送过去。那人若是吃上一口,她就跟着吃上一口。那人要是不吃,她就在那里等着他。”何伯顿了顿,忍不住又补上一句,“将军你可要好好劝劝姑娘,她可比不得那人身体底子强健,这样下去怕是要病倒的。”
文峰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去看他。”一边起身,却又站住,对何伯嘱咐道,“如今韩家不配合,前面这一阵的风险,算是白费了。只凭咱们的人手,如今能在京城里做的事情不多。如今双方的战事已经到了要紧关头,留在这里,平白添了危险。你跟底下的人说,务必小心蛰伏,千万不要暴露。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全线撤离。”
何伯忙道,“是。”顿了顿又道,“那里头那个人呢若是真撤离,他可是最难的那一关。带着他,只怕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可能。”
文峰低头想了半晌,“这个你先不必问,到了时候,我再告诉你。”
何伯想说什么,被文峰一举手压了回去,也只好退了下去。文峰叹了口气,转身就往后头走。
这一所院落不大,后头不过还有小小一重后院,零零星星种着几颗槐树,如今一片叶子也不剩,枝丫上披着雪,倒也好看。文峰从树底下走过,走进内堂,只看见两个人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也丝毫不动弹。
清珏就在那里,静静地望着那个人。她所看着的那个人却一动不动,不曾看着清珏,也不曾看着任何人和任何物。可是她仍旧看得那样专著,就好像整个世界,就只有那样空茫的一双眼睛似的。文峰在那样的眼神里也不由得怔了怔,半晌才咳嗽了一声。清珏却依旧没有动,文峰无奈,只好走到跟前,将手放在清珏的肩上。
清珏这才缓缓抬头,迷茫地看着文峰。良久,才回过神来似的,缓缓起身,走出这一间几乎一切都静止的地方。文峰望着清珏的背影,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看了端坐不动犹如石雕一样的另一个人,举步跟着清珏一起出去。
走出那屋子的清珏,与方才全然不同。转身之间,笑容柔和一如往日,“哥哥这几日事忙,怎么今日倒回来了”
文峰望着她脸上浮着的那个笑容,怔了一怔才道,“没什么。外头的事情都处置的差不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我自然不放心。”
清珏笑起来,那脸孔如雪一样的白,笑容却明媚,“还有何伯和六儿呢,我没事。”
文峰点点头,“你没事,那他呢”
清珏略低了头,半晌才道,“他也会没事的。”
文峰沉默半晌,只撂下一句话,“你好好照顾他,别的事情,都不必去想。”
清珏一怔,这一次脸上的疑惑,比方才的笑容倒是真切了许多,“我以为,你会让我想尽一切法子,从他那里套出来有用的消息。”
文峰淡淡一笑,“你做得到么”
清珏咬了咬嘴唇,摇了摇头。
文峰又抬手拍了拍清珏的肩,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不曾转身,却吐出一句话,“我知道你心里头伤心,我帮不了你什么。只是你要记着,你是西疆的女儿,你还有家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这一点。”文峰说完这一句,就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文峰不去看背后呆呆站着的那个人,他的堂妹。他是她的亲人,只是直到近日,他才真的成为了她的亲人。只是太晚了,过去那些年里的缺席,已经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变化。背后的这个人,他的妹妹,再也不会对所谓的家人倾吐一切了。她有了别的牵系,只是这牵系会将她最终带到哪里,却是他所不能控制的了。
如今他能够为她做的,只有旁观。不催促,不逼迫,却也不能有所帮助。她只能靠自己走出这一段困境,而他也坚信,就算不借助她的力量,以及那个人的力量,就算不借助任何的阴谋诡策,他所效忠的王,也都会是最后的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