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蓉便笑问道,“你们大奶奶这几日忙着什么呢”绫玉闻言一怔,不想怀蓉此时倒是有心思问起这个来。,
只是绫玉听了葛氏的嘱咐,务必要对怀蓉恭敬有礼,便也笑答道,“如今前头那许多的事情要忙,王妃为静小姐的事情伤心,这几日病得厉害,自然也没法子再管事了。姑娘你想必也瞧见了,王妃的头都白了,若不是婉主子精心照顾着,王爷也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王妃只怕都熬不过去。如今只有我们云侧妃带着大奶奶一起料理,诸务繁杂,也是忙得焦头烂额的。”
怀蓉点头道,“如今咱们王府里事情繁忙,自然是多辛苦大奶奶了。我瞧着她这几日气色也有些不好,你若是有心,就给她多熬些补药,别一时累坏了身子。我见父王这几日,心里也是惦着王妃的病,二哥哥不在家,外头的事情也多劳大哥哥了。”
怀蓉说着便暗暗打量绫玉的神色,却见绫玉道,“我只是替我们奶奶恼我们爷,如今燕姨娘和静小姐都去了,他却只是在房里喝的烂醉如泥。我们奶奶替他料理静小姐和燕姨娘的事情这样辛苦,他却也不给个好脸色看。说起来,我们奶奶也是可怜人,自嫁给咱们爷之后这些年,对大爷也是十分有心的,却没有想到,大爷迷上了一个翎燕,倒把她搁在一边不理会。我们奶奶有什么不好论起容貌品性,哪一处比不上翎燕那个蹄子可恨大爷不过新婚的时候贪得一时新鲜,就把我们奶奶搁在脑后了。”
怀蓉心里一动,点头道,“大哥哥和大嫂子的事情,我也不好说什么的。只是你倒是对大嫂子忠心,时时处处,都惦着她一个人。只是大嫂子这些年,倒像是疼绫玉姑娘更多几分,也算是颇为委屈了你。难得你到了今日,还心心念念为着她好,并没有什么怨言。”
绫绡笑道,“二姑娘说的哪里话,像我们这些陪嫁的丫头,不管自己主子对自己好与不好,在外人看来,都是和自己的主子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主子若是没有恩宠,我们这些丫头,又哪里有什么活路可走所以我也不敢怨怪奶奶,不管怎么说,我从她未出阁的时候就跟着她,她虽然时常叫绫玉伺候,对我却也很好,哪里还敢有什么怨言呢”
绫绡叹了一口气又道,“既然姑娘这么关心我们奶奶,我也就不瞒着姑娘。二姑娘不知道,我们奶奶虽然出身不高,在葛家的时候,却也是金尊玉贵的小姐。我们家里的大爷和二爷,也就是奶奶的两个兄弟,对我们奶奶也是十分亲近体贴。更不用说我们太太和老爷,更是把这唯一的一个女儿当作掌上明珠。我们奶奶在我们那里,品貌也都是最好的,哪一家的公子,不想着要娶进这样的女子进门呢只是奶奶自从进了上官家的门,也就没有一日的好日子过了。大爷不必说,被翎燕那个丫头迷得失魂落魄的,就连后来进门的二奶奶,也处处都压着我们奶奶一头。”
“我们奶奶虽然脾气有些骄矜,却也并不是一个坏人。在家的时候,对我们这些丫头也好的很。只是后来经的事情太多,也就慢慢有些不一样了。然而在我的眼里,她永远都是当初我跟着的那个小姐。我们奶奶这些年受的委屈,我这个自小跟着她的人看在眼里,哪里有不心疼的呢奶奶出嫁的时候,我们太太就嘱咐我,要时时处处护着我们奶奶。我们奶奶身边,也并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只有我,是一直跟着她走过来的。我早就已经想得清楚,这一辈子,都要守着我们奶奶。若是她不需要我,我就退在一边看着她。只要是奶奶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也自然不会推诿。”
怀蓉听了绫绡的话,倒有几分的惊讶,仔细端详着这个丫头,点头笑道,“你倒是瞧得通透明白,进退荣辱都不放在心上,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实在是难得。寻常人受了你这样的委屈,哪里就能这样轻易就搁下呢我原本也以为你不如绫玉明白,如今看起来,大嫂子有你这样的丫头,才是她的福气呢。”说着就从上取下一朵珍珠花事给她,“我原本该赏你些东西,这是这几日身上什么也没有带着,这个小玩意儿,你就拿着。”
绫绡略带羞涩地一笑,接过来道,“如今就多谢二姑娘了。”转而指着前头道,“姑娘,前头就是地藏王殿了,姑娘自己进去就是了。我们奶奶也在那边等着呢。”
怀蓉点了点头,见绫绡转身走远了,便叹了口气。绫绡这样的丫头,虽然忠心,却终究不能成为左右手的。她的心思单纯,自己不过有意无意地说了两句好话去试探,她就对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看起来,葛氏也并没有把如今的真正情势,尽数说给绫绡听,听绫绡的话,对葛氏如今正在做什么事情,她倒是真不清楚的。只是怀蓉也依稀听出了些不对来,方才绫绡所说的,怀思这几日并不怎么去看葛氏,也不管外头的事情,反而独自一人喝着闷酒。怀蓉想起来那一日送葬,怀思看着女儿和翎燕的灵柩时候的神情,那痛苦,似乎有着更深一层的意思。
怀蓉心里一动,或者是因为某个原因,怀思才会对这两个人的死这样在意,以至于到了这里,也不愿或者说不敢去送最后一程。以至于到了千钧一的现在,他也仍然只有靠酒,来缓解自己心中的痛苦。
怀蓉慢慢忖度着,如今自己猜的没有错,静儿和翎燕的死并不是偶然,那么就可以解释得通,为什么在送灵上山的短短几日里,安氏和怀思手底下的人,会行动得这样迅,叫所有人都无力反抗。如今想来,这显然不是顺势而为,而是早就布下的局。怀蓉只觉得心里一冷,若真是如此,怀思的心,倒是比自己想象得更狠。
怀蓉步入地藏王殿,太妃、父王和王妃还没有到,安氏和秦氏也都没有来。静儿的灵前,只静静守着一个人,却是上官亭。怀蓉对于这位姑母,父王唯一的妹妹,其实并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印象。
上官亭在怀蓉还未有出世的时候便嫁与了方正同,远赴颖城,从此回来的次数便寥寥。后来怀蓉再看见她的时候,不是在王府的夜宴上,就是在重华寺太妃的禅房里。因为自己常年跟着封氏,上官亭对自己倒也颇为亲近,每每看见自己,也总是笑着点点头说几句关切的话,有时还会随手送一个荷包,或者是几枚金银锞子之类的。
在怀蓉眼里,上官亭是尊贵而美丽的,性子也活泼,对晚辈们也亲切。只是除此之外,却也没有别的印象。就算是说话,也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寒暄家常。她一直以为,上官亭是被太妃和父王宠爱的小女儿,一辈子都是一番风顺的。
年轻的时候在父母兄长的呵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平安地嫁了门当户对风姿卓越的夫君,生下一对儿女,一切皆是如意的。所以性子与父王也颇为不同,一味地清浅明快,倒像是个孩子,与祖母的老辣和父亲的阴沉全然不同。
只是那一次,在澎涞替苏衡求亲的那一次宴会上,这位姑母叫怀蓉有些震惊了。原来她的血脉里也埋着这样的倔强执拗,平日里的随和微笑下头,还隐藏着瞬间叫人惊怔的气度。为了她的女儿清玫,那一刻的姑母,似乎是可以执剑面对所有人的。
怀蓉在一边瞧着她的眼神,平日里的温和轻快都不见了,笑意下头是沉沉的冷峻严肃,连祖母封氏,在那一刻似乎也有了一瞬间的退缩。尽管在那之后,淸琼与苏衡订了亲,上官亭也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在宜园里过着尊荣亲近的日子,和女儿下下棋,和太妃说说话,也并不多说多做什么。
然而怀蓉心里,上官亭却也再不是昔日的那个人了。在静儿的丧事上头,怀蓉也瞧见了,在柳妃一病不起的时候,上官亭默不作声地,就帮着封氏稳定了局面。即使是在这几日的混乱里,上官亭也一直冷眼旁观,并不一言,既没有什么不安,却也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好像这里生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一样。
怀蓉每次瞧见上官亭,她都是一脸平和神色,面容温柔肃穆如同佛堂里供奉的菩萨,就如同现在。地藏王殿的灯烛,似乎也比外头的要晦暗些,纵然是白昼,却也像是在夜里。那些长明灯火明明灭灭地照在上官亭的脸上,更加显得那一张脸有些不真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