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瞥了一眼秦氏,淡然笑道,“这话婉妹妹就不知道了,这孩子打小儿和谁多在一处,自然就和谁略亲近些,这本是人之常情,不足为奇。只是这血脉亲情,是什么人什么事也都斩不断的,等孩子长大了,自然也就明白这样的道理了。”
秦氏闻言略略一僵,转而笑道,“云姐姐也不要说得这样绝对,我可是听老人们常说,这生娘不及养娘亲呢,尤其在咱们这样的家里,有多少人一辈子也没见过生娘的模样的。何况这本就隔了一层的,就更是不能强求的。”
安氏斜了秦氏一眼,却也不说话,就如没有听见秦氏的言语一般。秦氏心里有些懊恼,正欲说话,方才被秦氏遣出去安排解酒的果品茶水的叶氏却忽然走过来,附耳对秦氏说了几句话。
众人只当是叶氏有什么要紧家务事要回禀秦氏,也都没有放在心上。本就无意叫安氏和秦氏在此争论起来,便趁势用旁的话岔开了去。
董氏和郑氏便走了过来,笑道,“王妃和大奶奶也叫我们瞧瞧孩子。”
封氏见状便笑道,“这王府里头王爷这许多妻妾,如今生育过孩子的除了云侧妃,也只有你们这两位老姨奶奶了。王妃和大奶奶都没有带过孩子,以后还要你们多多提点着呢。不如你们也抱抱,孩子打小儿就抱着,就比一般人要亲香些呢。”
郑氏还没有怎么样,董氏便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想要从柳氏手中接过上官静来。柳氏原本护的极紧,本能地便是往后一退,然而瞧见董氏神情,心里忽然就一软,明知道她是和自己一样,眷恋着自己就不在身边的孩子。
上官怀芷和董氏如今天各一方,相聚还不知是哪年的事情,与生死离别又有何异董氏为了怀芷的远嫁疯疯癫癫这许多年,直到青罗嫁进王府,这病症才好了许多,逢王府大事,也都能与郑氏等姨娘们一处安安静静坐着,好的时候还能如常人一般说上些话。只是每每出了神,仍旧是深思不属,怅然若失的样子。只是董氏在这个王府里早就失去了一切,她的好与坏,再没有去关注了。
王府里头人人都说,嫁进来的世子妃青罗,和容貌明艳照人,性子爽快利落的怀芷有三分相似,或者瞧着这个一样远嫁至此的女子,董氏想起了自己一样宿命的女儿,心里也就多了许多安慰了罢。
柳氏瞧着董氏,分明容颜正该是最富丽风雅的年纪,却苍白憔悴至此。自己比她还年轻许多岁数,往日年年岁岁,何尝不也是这样形容到心都尽数枯槁了只有怀里的这个孩子才叫她活了回来,而董氏,又能依仗着什么去存活呢
柳氏念及此处,将心比心,便不再如方才面对安氏一般死死护着孩子不放,反而将上官静递了过去,柔声笑道,“董姐姐抱一抱萤儿。姐姐瞧瞧,萤儿长的像不像芷丫头芷丫头远嫁,如今或许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呢。”
董氏的眼神渐渐地变了,似乎是清明了许多,又似乎更是迷蒙了一般,抱着孩子轻轻地摇着,微笑地哼一竹枝词,“白帝城头春草生,白盐山下蜀江清。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陌上动乡情。”
席上众人听着都是静了静,年岁长的人都听得出,这已经是多年前流传最广的一支歌谣,久未听闻唱起,却仍旧如同昨日。董氏为怀芷唱过,郑氏为怀蓉唱过,安氏为怀思唱过,连柳氏都为那时还是自己外甥的怀慕唱过。
白帝城头春草生,白盐山下蜀江清,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陌上动乡情。原本这歌里唱得是是北人南下的思乡之情,不知南人北上,听见北人之歌,是否也会怀念蜀江千里的,白帝城上的春色呢身在北地的上官怀芷,这一生,只怕也再也不会有人对她唱起这一支歌谣了。
而有一日她若是有了孩子,或者到了那个时候,她也会和自己千里之外痴痴颠颠的母亲一样,唱起这一竹枝词。而等她的女儿长大了,和自己的母亲一样远嫁到了别的他乡,又会对谁唱起这歌呢
郑氏见董氏抱着上官静,便也想抱一抱上官隽。葛氏却从一边走过来先从芸月手里接过了上官隽。
封氏原本就说了把上官隽交给葛氏抚养,郑氏见葛氏如此,心里对葛氏的心思虽然如明镜儿一般,却仍旧如以往一般默然不语,就作未见一般退了下去,与众人一样只笑吟吟地瞧着。
上官隽出生的时候,就比其姊上官静瘦弱些,出世之后虽然在染云堂好生疗养了些日子,一张小脸上头也多了些血色,却仍旧显得娇弱许多。孩子抱来的时候原本在芸月怀里睡着,此时忽然转到葛氏手中,似乎是被惊动了样子,挣了两下便哭了起来。
葛氏见上官隽在自己怀里哭起来,忙不迭地哄着,怀里的小公子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葛氏的面上便颇有些尴尬的样子,葛氏未曾生育,原本就不会抱孩子,此时姿势更显得僵直了些。
安氏略带些冷意地瞧了葛氏一眼,走过去伸手接过上官隽,在手中拍抚了两下,手势甚是娴熟又柔声喃喃着,也不知道哼着什么调子。或者真有些祖孙情分,又或者是安氏亲手带大了怀思很有些经验,上官隽在安氏怀里倒当真又渐渐平静了。
葛氏呆立一边,也只是如此瞧着罢了。封氏冷眼瞧着,也有些感慨的神色,也就由着安氏抱着了。众人又围着两个孩子瞧了好一会子,称赞了一时,也就把孩子都送回厢房去睡下了。
一时间忙乱既定,夜宴也将散了。封氏年老,只说是身子不适精神不济,留下了芸月收拾局面,便自扶了萱月回去歇着,上官亭只道今儿个提起往事,恐母亲伤感,便陪同一起往染云堂歇着。
柳氏只说是静小姐这时辰总要睡下,便也带着深月浅月等人匆匆抱了上官静回了和韵堂。明眼人瞧着,自然明白柳氏是护着孩子,不愿叫安氏葛氏多接触这个心肝宝贝一般的孙女儿,这才急匆匆便去走了。只是这一层意思,众人虽然心知肚明,却也不愿意明说出来,见安氏和葛氏也只作不知,也就更是装聋作哑,纷纷回了自己起居之处。
郑氏原本想留下和女儿多说几句话,却见董氏神色恍惚,心里也觉得她可怜,便和她一处回了春绿庭好生安慰。
芸月留在飞花轻梦轩里和葛氏略说了几句关于上官隽的起居事宜,也就告辞了回去。葛氏忙忙地叫住,只说自己一时之间还不敢把孩子抱着走回去,唯恐出了差错,嘱托芸月和绫绡一起把上官隽送回永思堂,又悄悄儿和绫绡说了,务必在自己的毓歆斋安置。芸月在一边留神听见了,心里自然明白葛氏的意思,只作不知,应了便和绫绡一处出去。
飞花轻梦轩里头,只剩下安氏、秦氏和葛氏几个秦氏留在此间,嘱咐安排下人们收拾残局。今日瞧见安氏落魄,如今两个人单独在一处,若是在平日,岂有不冷言冷语揶揄上几句的。
只是方才叶氏在散席之前瞧瞧拉过秦氏说了一句话,倒是叫秦氏心里暗暗思索起来,也顾不上如往常一般和安氏言语交锋了,一眼瞧见,反而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便自己抬步往外去。
安氏自然瞧在了眼里,也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并没有再深想许多。何况安氏此时心里也自有自己心心念念算计着的事情,也没有心思再和秦氏计较这些。见秦氏一言不便往外头去,也自己默不作声往外走。
葛氏神情柔顺如往常一般,落后几步地跟在安氏身后。安氏回头瞧了她一眼,明知道两人之间也早不是昔年同心同德了,却也不便揭开了说,也仍旧是维持年深日久的酝酿出的温柔,满面母慈子孝的温和笑意。安氏原本觉得还应该和葛氏说两句话的,却忽然从心底里头觉得十分厌烦,也不想再去敷衍,只回过头去自顾往前头走。
三人走到外头,葛氏便和安氏匆匆行礼道,“母亲,婉姨,这会子想必隽儿已经到了永思堂,芸月姑娘一走,绫玉绫绡她们几个丫头只怕忙不过来呢,何况清晓阁里头还不知是怎样一个情形,我还要忙着回去照看,就不陪着母妃和姨娘回去了。”
秦氏回了神,挥挥手便笑道,“大奶奶只管回去就是,我和你母妃自己慢慢走就是。”葛氏正欲告辞,安氏却叫住道,“婉妹妹自己先回去,我还有几句话要和大奶奶说呢。”
葛氏略略一僵,却也不能违拗安氏,只好在原地站着。秦氏斜眼瞧了安氏和葛氏一眼,也不说什么话,便回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