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蓉听见怀蕊说起自己的事情,面上也只是平静的样子,一笑就罢了。转头望了一眼里头道,“其实以大嫂子的出身,之所以还是嫁进我们这样的人家,不过是看重了王府胜势,想要鱼跃龙门罢了。这样的人家往往不是愚笨,倒是利欲熏心的多些。以往显得不讨喜,不过是因为云姨也是没有旁的选择只好选了她,这一切并不是费尽心机才得来的,也就把这家里的事情想得太过理所当然,所以心思还浅薄。往日二嫂子没有进门的时候,她总是大奶奶,大哥哥房里也没有别的人,太妃不在家里头,云姨对她也不算刻薄,一切虽不说顺风顺水,也还算是平静,她也就仍当是和家里一般的活法。这半年来,二嫂子进了门,处处远远比了她下去,这也就罢了,好在她还在长嫂,是名正言顺的大奶奶,众人虽然不重视她,却也不能轻贱她。”
“不想屋里又忽然多出了一个翎燕,虽然出身更低微,却可恨有了孩子,瞧着就不是个省事的,日后难免不撺掇着大哥哥越过了她去。她这大奶奶的位置,已可谓是岌岌可危,再没有什么依靠,想必这些日子受的零碎折磨也不少。若是还如以前那样,只有被人践踏致死的命。所以翎燕的事情,对她来说可谓是翻天覆地了,这些时候日日住在跟前,只怕是眼中钉肉中刺,哪里真能和瞧着一般容得下你没见她初闻消息的时候是什么模样,没有几日就变了个人说是想明白了,其实是知道自己不得不隐忍罢了。所以她这些日子,日日夜夜算计的,想必就是翎燕和她的孩子了,既然日日算计,又已经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哪里有翎燕的活路”
“至于云姨,纵然她被太妃夺了权势,在这家里郁郁不得志这些日子,也绝不会和这件事有什么瓜葛的。翎燕放到大哥哥房里虽说不是云姨的意思,然而翎燕究竟是她曾经心腹的人,说起来不过是想爬个更高的位置罢了,翎燕日后的荣华,原本都在大哥哥身上,这一点和云姨没什么不同,所以就算先前有些异心,也都不算什么了。何况这孩子真真是大哥哥的儿子,家里的长孙,云姨还指着这个孩子,再来巩固自己和大哥哥的地位呢,哪里会去害她若是说往日她不甚,满意翎燕这个孩子,是因为这孩子终究不是嫡出,有违她的初衷。然而眼下,她已经是这样的境地,大哥哥也隐约听说在军中有些不妥,此时这孩子,就是她的救命稻草。说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倒不是说她下不去这个手,是这孩子与她利益攸关,只有百利没有害的,她如何会做这样傻事定然是要万般保全的。”
怀蓉说着又轻轻一笑道,“云姨是如此想,大嫂子就不同了,不论这家里谁和翎燕一条心,都或者是有可能的。然而只有一个她,是势必要和翎燕水火不相容,至死方休的。这世上东风西风的事情,大抵如此了。云姨原本的依靠,本就是只有她一个,虽说对大嫂子也不算是如何满意,却是完全一条心的,互为声援依靠。然而云姨这么几年眼巴巴地盼着她能给大哥哥生出一个嫡出的孩子来,却一直未能如愿,心里不可谓是不失望的,只是没有别的法子。所以翎燕和翎燕的孩子,虽说不过是退而求其次,却是及时雨,终究是比了她下去。既然这孩子已经有了,总好过了没有。大嫂子只怕是觉得,如今的云姨,已经和自己不是一条心了。今日的事情,她只有密密地瞒了她去的,哪里还会合谋呢。”
怀蕊叹了一口气道,“翎燕这些年跟着云姨,耳濡目染,哪里会安于做个寻常姨娘臣服人下只怕也是处心积虑要夺这个大奶奶的位置了。既是这样,输赢有定,也没有什么好说。只是可惜了翎燕的孩子,到底是无辜。”怀蓉却笑道,“我若是她,我定要烧香拜佛地去求这个孩子好生活着。”怀蕊一惊道,“这可是翎燕的孩子。”怀蓉微微笑了一笑,却不再说话。怀蕊转念一想,登时也就明白。这孩子自然是翎燕亲生的,然而既然是大哥的孩子,她自然就是嫡母,礼法上头说起来,孩子只有管她叫母亲。日日养在翎燕身边自然是翎燕的,若是翎燕死了,这孩子便只有她这么一个母亲,便会名正言顺养在她跟前。她所最恨便是无子,有了这个孩子傍身,那自然就不同了。别说下人们要对她敬着几分,想来大哥哥也会对她多看几眼。”
怀蕊却蹙眉道,“听绯玉和澜玉说起来如今的情形,这孩子未必就能保得住。若是这母子两个一起去了,却如何是好”怀蓉道,“若是留不住成不了自己的,也好过便宜了别人去做云姨,自己倒成了第二个王妃,只有郁郁多年一身忧病。不如闹一个鱼死网破,大家干净。”说着声音微微暗了下来,带了一丝奇异的嘲讽,“只是不知,大嫂子此刻知不知道,就算她留住了这个孩子,大哥哥的前程,也已经是水月镜花了。如此汲汲营营费尽心机,却又能有什么呢。至多不过是守着一个没有将来的孩子,一个人锁在某个院子里头,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罢了。若是自始至终都无欲无求地活着,与这样的结局,也差不了许多。”怀蕊轻笑道,“二姐姐起先只说不知道,这会子却又知道了。”怀蓉但笑不语,怀蕊却又道,“可怜满府里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只瞒着绮云轩和永思堂,如今闹得这样,却是不值的。”怀蓉摇头道,“不叫她们知道自然有不说的缘故,只是这争斗,也是断断不会因为大哥哥的境遇而有所变化的。若是以前挣的是一个权位,那么权位求不得了,也要求一个身心。大嫂子是大哥哥的妻子,不论将来如何,都是终身之靠了,纵然落魄,也容不得有一个翎燕,去分隔甚至是占据他已经所剩无几的全部。”
姐妹二人静默一时,不约而同地抬头瞧了帘幕低垂的所在。与院门前的“燕来”二字一般,匾额上是怀思手书的“清晓”二字,用泥金细细描画了,还在一侧绘着一只振翅欲飞的燕子。与怀思素日颇为刚硬的笔迹不同,这四个字写的十分清丽妩媚。清晓洞房开,佳人喜燕来,原本是最圆满不过的句子,又特特把翎燕的名字嵌了进去,想来怀思在这个女子身上,或者真倾注了他从没有给过葛月逍的真情。然而或者就是如此,才引来今日这一场惨剧罢。从来这妻妾之间情事,不患寡,患不均,寡情比专情更叫人难以忍受。葛氏这些年都在这样寡淡的情分里头习惯了,却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夫君对旁的人这样浓情蜜意哪里容忍得了,他原本是有心的,却只是不在自己身上。若只是父母指的一个寻常丫鬟妾室,或者还能在永思堂的一隅安静生活,被所有人遗忘。然而怀思心坎上无时或忘的佳人燕来,或者再不会有暗语临窗户,深窥傍镜台的娇俏容光了。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等公子归来,燕燕或者已成黄土一抔。如此想来,被人遗忘,或许才是保全长久的法子,然而有几人甘于这样,如尘泥一般地苟且活着呢总想如春日繁花叫众人惊艳,却不想瞬息凋残,终究葬入尘泥。
怀蓉正在出神,却忽然听见有人疾步向自己二人走过来,回神一望,却是秦氏身边另一个得力的丫头苏苏。苏苏平日有秦氏疼宠,几乎和半个小姐一般,见了众人也多是嬉笑玩闹,此时见了二人却丝毫没有笑容,一脸的焦灼,“我的好姑娘,怎么这会子还坐在这里出神儿呢,里头已经乱成一团了,我们主子急等着姑娘们进去呢。”先时叶氏已经被秦氏派遣出去请太妃至此,此时见苏苏也着紧来寻找久久不进去的自己姐妹,怀蓉心里更是确信了自己的揣测,也不等苏苏再说,便和怀蕊对视一眼,二人便徐徐起了身,举步就往里头走。苏苏见怀蓉二人一言不就进去,倒是怔了一怔,转瞬也就跟着两位姑娘一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