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衡心里坚定的这一切,都在落薇台上,苏衡看见淸琼的那个时候土崩瓦解了。,他习惯于用笛声倾诉,所以他是懂得的。而直到那个时候,他才对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感到愧疚。他以为这只是关于局势而无关心意的契约,从来不曾想过,与自己缔结契约的另一个人,可能押上了更多的筹码。虽然淸琼的出现,从来也不曾改变苏衡对于探春的心意,却把他拖进了更为艰难的处境里。而在那之后,苏衡住在雪竹居的日子里,几乎每一次看见探春,都被这样的愧疚包围着,不敢再透露分毫。这是为了探春的名誉和生存着想,却也是因为他自己,只是他从不曾承认罢了。
然而在探春眼里看见的,对自己的退避如释重负的神情,却又叫苏衡觉得痛苦,甚至于愤怒。他恼怒她竟然能够这样平静地看着自己,更愤怒于她和上官怀慕之间,眉梢眼角流露的默契与情意。苏衡明知道是自己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却又实在是不甘心接受,自己准备用一生来纪念,牺牲自己的婚姻去救赎的女子,有了别的心上人,和一段美满的姻缘。往日里平静淡然的苏衡在这样的日子里,心里渐渐地生出了一种克制不住的疯狂念头。他必须逼着她在自己和上官怀慕之间,做出一个选择,苏衡在最后一夜里也是这样做的。
苏衡知道自己和上官怀慕手上分别有着什么筹码,但他从不敢说知道结果。即使是上官怀慕,也并不知道结果。苏衡看着面对着探春的选择同样紧张的上官怀慕,带着几分恶意的欢喜心想,原来他也是不确定的。然而苏衡明白自己终究是输了一筹,上官怀慕在最后的关头选择了放弃。然而他可以如此,自己却不能,因为他已经拥有了她,别的事情,都可以搁在一边。而对于苏衡而言,所有的被自己拱手让出,还需要自己赤手夺回。这个时候,探春的心意就显得尤为重要。只是探春在雨夜里离开之后,苏衡就已经下定决心,即使她的心意并不向着自己,他也依然一往无前。
只是眼前,被自己揭开新婚面纱的女子,长着一张全然陌生的脸。被金粉胭脂勾勒的美丽脸庞,似乎流露出与探春有着几分相似的气韵。然而苏衡知道,她终究不会是探春。三千里路途上的高山广川,风景如画,探春早就印刻在了自己的心里,没有人能够取代了。然而在这尘埃落定的一刻,自己对这个面对着自己的目光退避了的女子心有愧疚,甚至对这姻缘感到后悔,却也已经没有办法更改。他的将来,势必要和这个陌生的人联系在一起了,不管现在的自己愿不愿意,也不管将来的淸琼是否后悔。苏衡伸出手去,引着淸琼离开探春,离开她熟悉的一切,踏着一地的紫微花,往将要远航的楼船上走去。这是他此时唯一能够做的,带着自己陌生的妻子,赶赴一个彼此都不知会如何的将来。
晨光里的楼船渐渐远去,一路飘扬着大红的丝绸,隐约还有悦耳的丝竹之声。青罗和怀慕并肩站在台上,默默注视着一行人远去。青罗依稀间瞧见苏衡回头望了一眼,却又瞧不真切。只是不管怎么说,他终于是走了,带着他命中注定的新娘,一起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而属于自己的就是这里,在自己命中注定的人身边。如果自己的新婚之夜苏衡是离开,今日则是自己送走了他。自己的婚姻,也已满一年之期。而六月初六的蓉城,当真是最美的所在。
时已六月,自然是一日比一日更热了起来。府里园子里忙着裁剪夏衣,也自是忙忙碌碌。只是不论怎么说,整个永靖王府,乃至于整个蓉城,整个西疆,也终于从春暮的纷乱中,彻底平静了下来。一切有条不紊地继续着,不论是喜事还是葬礼,都在人们的记忆里渐渐暗淡了下去。而锦绣湖上自东湖往西湖,俱是风荷初展,嫣香摇动,分外醉人。东湖上偶然当过几艘画船,在波光与荷香里徜徉片刻,便消失在藕花深处了。而越过浮光岛和沉璧岛,西湖上却是分外热闹。十五六的少女撑着小巧船筏,呼朋唤友地穿梭在莲叶田田之间。年少女子总是爱嬉闹的,虽还无莲蓬可采,却能攀折来最娇艳的新花。更有青年男女会于湖上,芙蕖莲叶,交颈鸳鸯,比之山花烂漫的春日,自然又是一种情韵。
青欢堂里的合欢树,也正是开到如火如荼。如丝娇媚,如云轻柔,犹如落尽了几簇晚霞。青罗每日理了家中之事,得了空儿便闲坐在这云霞之下,叫翠墨给自己沏上一盏荷露茶,或读几句旧诗,或写几个字,倒也觉得悠闲自在。隽儿虽然在垂玉小筑里有专门伺候的丫头嬷嬷,每日里青罗还总要有几个时辰和他在一处。有时候孩子啼哭不止睡不安稳,还要抱在怀莲小筑青罗自己的卧房里睡着。隽儿虽然不是青罗亲生的孩子,日日在一处,倒真有母子情分了。且不说青罗每日若不见隽儿心里便不安稳,见他的面色日益红润起来心里觉得十分欢喜,就连隽儿也似乎十分依恋青罗,每每乳母实在没了法子,就总要抱给青罗哄着。
怀慕当日给这永慕堂更名为青欢堂,自然是嵌了青罗的名字,又取合欢花树所含合欢之好的美意,却也暗暗合着学士“人间有味是清欢”的洒脱意思,一语双关。如今虽然不是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的时节,青欢堂中却颇有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的悠然情致。所谓人间有味是清欢,便是如此了。青罗只觉得一年光阴匆匆,到今日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真正得了几日的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