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慕总是觉得,青罗像是一只飞翔在九天的翟凤风筝,自己握着的,只是她身上连着的那一根丝线,看着紧密相系,却总叫他心惊胆战。,而此刻,这个将要出生的孩子,却在她和自己之间,建立了世上最牢不可破的纽带。她会永远留在自己和这个孩子身边,而他此刻最大的心愿,便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清琼瞧了苏衡一眼,她还记得,那时候在蓉城,苏衡曾经利用养在青罗身边的隽儿,给怀慕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她也还记得,那时候青罗挺身而出,对苏衡说了决绝的话,日后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必他再费心。如今青罗真的有了自己的孩子,苏衡却只是怔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那眼睛里藏着千百样思绪,让清琼的心里觉得一痛,转而又是无穷的怅惘。
清琼对青罗笑道,“恭喜妹妹了。”这是她今日,对青罗说的最为真心的一句话。今日给青罗祝寿,其实是她做过的最自私的一件事。清琼曾经以为,面对苏衡与青罗的过去,她不会多说也不会多问,只会慢慢的等。在漫长相伴的光阴里头,苏衡总会忘记这个人,只记得眼前的自己。在梅林吹箫,水畔放灯的时候,她曾经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苏衡虽然没有完全忘记青罗,却至少在自己面前努力克制,尽量地对自己更好一些。清琼曾经相信,这样下去,她期盼的那一天,不久就会到来。
可是玉峡关的相逢,是她始料未及的。那一夜,他经过这个充满了回忆的地方,他再一次吹起了这一支踏莎行。她知道他心里的意思,在这旧地吹出这一支旧曲,就像是告别。她并没有怨怪他,反而拿出自己的箫,合着他的调子。她只是想要告诉他,她心里的情意,始终都不会变折。
那一瞬间,箫笛合奏的声音是那么默契,清琼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接触到了苏衡的内心。他的喜悦与悲伤,相聚与离别,牵挂与舍弃,她都感同身受。她从来不曾觉得自己离他这么近过。尽管这曲子里怀念的人,是另一个女子,可是这曲声里,也铭刻了她的灵魂,这一点,苏衡此生每一次再想起这踏莎行的曲子的时候,都再也不能忽略,再也不会忘记。那一刻,清琼曾经觉得自己离幸福那样近了,尽管这幸福里头,除了甜蜜,还有隐隐约约的丝丝酸楚。
可是青罗,就在那一刻出现在了他们眼前。站在渡口的杨柳树下,一身绿衣轻飘飘的,被月光落下柳枝的影子。青罗和怀慕并肩站在那里,在她眼中是最相衬不过的一对璧人,可是在苏衡眼里,她却分明看见了震惊和不舍。这一处玉峡关,明月朗朗,山花红遍,想来是他们曾经携手同游的地方罢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告别,可谁能知晓,他竟然在此刻又遇上离去青罗。清琼几乎能够看见,玉晖峡上的月光掺着水上的雾气,织成绵绵不断的丝缕,将苏衡心里的思念,又连在了那个玉晖月色下穿着杨柳绿衣的人身上。
后来的那些日子,在玉峡关比邻而居,青罗避而不见,清琼也知道她的意思。既是不想让自己伤心,也是不愿见着苏衡彼此难堪。清琼本来已经松了一口气,却见苏衡一日一日地消瘦憔悴了。他已经不能像在京城的时候那样平静地面对自己,更不要说曾经有过的接近甚至是甜蜜。在那一日之后,苏衡像是失了魂魄似的,白日里还能强打起精神与怀慕斡旋,可到了晚间,却只是扶着那一支玉笛出神,拒人于千里之外。
清琼起初还存了盼望,愿他能渐渐地放下这些,可一日一日过去,清琼原本静如止水的等待之心,也渐渐按捺不住了。清琼忽然生了个念头,如此避而不见,只能叫他心里的思念愈来愈深,倒不如叫他和青罗见上一面。青罗与苏衡不同,她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怀慕,夫妻情谊深笃,就算在苏衡面前不表露十分,只那三分五分,也足够叫苏衡明白了。就算瞧见他们在一处会叫苏衡伤心,可伤心之后,他也该知道,杨柳长条如就垂,却已攀折他人手。清琼心里存的心思,是要叫苏衡一痛之后,从此搁下这桩心事。
宴席上的情景,与清琼猜想的并无多少差别。只是青罗忽然有了身孕,却是她不曾想到的。怀慕真情流露之举,自然来不及遮掩,更何况席上怀慕倒是与自己有默契一般,丝毫不讳言自己与青罗之间的情分。如今青罗与怀慕情深之外,又有了一个孩子。清琼瞧着苏衡的神情,确是伤到了极处,清琼心里觉得有些难过,可却并不后悔。只盼着这一次,他能够真正放下。
清琼对青罗那一句恭喜,确是自肺腑。青罗虽是苏衡心上之人,却并没有妨碍过自己什么,知悉自己心事之后,更是一心成全。清琼与青罗之间,真是有几分命运相似,惺惺相惜的情分的。如今青罗有了孩子,清琼自然也替她高兴。清琼暗暗地想,也只有青罗与怀慕长相厮守,苏衡才能对她死了心罢。
清琼心里对着自己苦笑了几声,她并不是一味软弱仁善的女子,她也曾想过,若是自己日后的夫君有了别的心上之人,她若是不曾对那人死了心绝了情,无论如何也是要争上一争的。可是谁又能想到,那个与她争夺苏衡的心的人,却是一个千里之外的人,是苏衡名义上的妹妹。她没有机会与她争竞,也没有理由与她争竞,只有在这相逢的短暂时间里,利用怀慕,给苏衡干净利落的一刀。
清琼微笑着又对苏衡道,“子平,妹妹有了孩子,你就要做舅父了,你欢不欢喜怎么也不对妹妹恭喜一句。”苏衡霍然抬头瞧着清琼,那眼神惊痛,瞬间刺进了清琼的心里。她知道自己今日言行,对苏衡而言何其残忍,可是她别无选择。为了自己,也为了苏衡,甚至也是为了青罗,她必须这么做。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子平。这一个亲近的称呼,她从不曾对他说过。可是今日,她必须这么唤他。她要让他知道,此刻在他身边的,将来在他身边的那个人,都只会是自己,他名正言顺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