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皱眉,这一次却没有发怒。好歹在皇宫里呆了那么多年,心性沉稳是必须的。因此她只是沉了沉眉眼,而后似明白了什么,问:“你想借力打力?”
凤倾寰眼里有着赞赏,“对。或者,咱们还可以来一个反间计。”
皇后眉目舒展,端过白玉茶杯,玉指掀盖,白色的雾气廖廖升腾,掩盖眼底的神色。
“怎么一个反间计?”
凤倾寰笑了笑,“母后,身为女子,就该以夫为纲。”
皇后挑眉,于薄雾烟熏里蓦然一笑,方才还凌厉的容颜瞬间柔媚下来,朱红色的唇瓣因着茶水的浸润,如早上沾上露水的玫瑰,娇艳而魅惑。
“对啊,女子一旦嫁人,所思所想便只有自己的夫君。”
她放下茶盏,看着自己护甲上点缀镶嵌的颗颗宝石玉珠,眉眼多了一层江南水雾般的朦胧哀愁和怅然。
“我会尽快将这洛竹音调查清楚,你且放心去做吧。但愿她是个聪明的女子,要知道,你才是皇上的长子嫡出。”
凤倾寰又低低笑了笑,“母后,暂且不慌。祖姑姑可是骄傲的人,当年她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却只做了个妃妾,心中可生了怒气不满,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来都不踏进皇宫一步了。那洛竹音虽然只是一个庶女,若要给人做妾,只怕以祖姑姑的脾气,又得好生闹将一番。”
皇后抿唇笑了笑,眉眼尽是冷厉。
“说得也是,德妃想给自己的儿子谋前程,却又看不起庶女。如今太后下旨,只怕她心中乐得自在,可以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太后。”她眯了眯眼,“我就不明白了,太后不可能看不出德妃的心思,难道就甘愿任她利用?”
凤倾寰低头深邃的笑了笑,“比起应付祖姑姑的责难,祖母更愿意看着你和德妃互相争斗,维持后宫何朝堂平衡。母后,你在后宫这么多年,难道还没看出祖母是怎样的一个人吗?你别忘了,父皇虽然是嫡出,但是却非长子。当年于皇位继承,朝堂可是争执激烈。”
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和皇后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母后可别忘了,祖母是继后。”
皇后神色一凛,抿唇不语。
凤倾寰又淡淡道:“当年的宫闱之乱,祖母是怎样力排众议让父皇登基的?论资历论身份,父皇绝对不是最好的人选。可祖母却照样让父皇登上了皇位。祖母在后宫四十多年,历经半生风云,什么没有见过?别以为她如今呆在金凤宫里什么都不管,她的心可亮着呢。”
皇后眼神有些怔忪,思绪早已被拉到了许多年前,那个火光凄厉的夜晚…
许久才怅然说道:“寰儿,我也是继后。”
凤倾寰一震,缓缓抬头,对上皇后看过来的眼睛,平静,而深邃。他悠然别开的目光,声音多了一抹冷沉。
“那又如何?”
皇后自嘲一笑,“不如何。”她长叹一声,“当年她活着的时候我嫉妒她,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她死了,我以为我会很高兴。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才明白,有些人,便是死了,她也永远是胜利者。”
凤倾寰沉声道:“母后,你要记住,如今你才是皇后。”
皇后闭了闭眼,疲惫道:“行了,你回去吧,被人知道了又要说闲话了。”
大昭国民风习俗类似于中国明朝时期,但是皇室祖制及官员制度等却又大同小异。比如说按照历代皇室规矩,皇子未成年之前都是住在皇宫,成年以后一般皇上都会封他们为王,而后赐住王府。然而大昭却非如此,皇子成年后,却并不一定封王,一样搬出皇宫。
这一代皇室子嗣单薄,长子大皇子已经十八岁。古代男子十六岁就成年,所以凤倾寰已经搬出宫两年。后宫制度严明,为堵悠悠之口,他除了皇上召见和每日的晨昏定省以外,一般不会进宫。其一是因为后宫不可有男子出现,乱了纲常。其二便是杜绝皇子与后妃在一起有所密谋,乱了江山。
是以皇后才让他回去,未免被人说闲话。
凤倾寰站起来,拱手道:“儿臣告退,母后你好好休息。”
他走到门口,又似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道:“对了母后,今天阿璃进宫了。”
皇后眯了眯眼睛,“他去见太后了?”
“嗯。”凤倾寰沉声道:“他向皇祖母请求赐婚。”
“赐婚?”皇后立即警觉,“对方是谁?”
“是一个庶女,姓秋。”他淡淡的说着,眼神却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皇后的面容。
皇后一听那个秋字,立刻满面冰霜。
“果然是她。”
凤倾寰眼中晶亮的光色一闪,似不经意问了一句。
“母后,儿臣一直不明白,你为何那么讨厌阿璃?”
皇后盯着他,没有说话。
凤倾寰笑了一笑,道:“当儿臣没说。不过母后,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那么敌视阿璃,但是他已经够可怜了,你不要再为难他了。他想娶的女子也不过只是一个庶女而已,于咱们没有影响。你算计这么多,又是为何呢?”
“儿臣告退。”
皇后闭上眼睛,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她才睁开了眼睛,望着这满室的琉璃玉翠,珠光宝气。心里,确实越发空洞而寂寞。
没有人是从一出生就会算计阴谋的,没有人一出生就是无所不能的。
这一切,只不过因为后天的环境和因素锻炼而成。
为什么讨厌?为什么算计?
呵呵呵…从前她可以理所当然的说出理由。然而如今,那些所谓的义正言辞,不过是她的不甘和嫉妒而已。
深宫寂寞,不身临其境的人,如何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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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临,月上中空。秋明月沐浴后便躺在床上,呆呆的盯着帐顶,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摒除脑海所有烦乱的思绪。
一个时辰后,她又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
“怎么回事?”
她虽然一向浅眠,下午也睡了会儿,但是如今都快子时了,不该还不困啊?她低着头,看着崭新锦被靓丽的花色,恍惚的想起来,今天晚上,凤倾璃好像没有来。
这段时间,他几乎夜夜闯入她的闺房,不知不觉中,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今日他不来了,她居然因此失眠?
秋明月在心里唾弃自己,前两天还巴不得他永远不要出现在自己眼前,如今他真的不来了,自己反倒是不习惯了。人果然都是有自虐倾向的。
她重新倒下去,闭上眼睛。这一次,却是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天将大明,她才起来。红萼急匆匆的跑进来,“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彼时秋明月正坐在梳妆台前,任绿鸢给她梳头。见她冒冒失失闯进来,不悦的皱了皱眉。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红萼知道她生气了,连忙道:“小姐,真的出事儿了。前儿个在宝华寺山脚,那裴思颀不是持画污蔑小姐清白,后被二公子带回来了吗?本来老爷是想好好审问一番,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被有心人传扬出去,说老爷以官压人,不经过三堂会审,就私自扣押百姓,妄动私刑,欺上瞒下,为官不仁。现在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甚至有人还把当日的事情也传了出去,好多版本,说什么的都有…”
秋明月回过头来,蹙眉。
“爹对那裴思颀用刑了?”
红萼连连摇头,“老爷只是把他关起来审问了饿了两天,并没有用刑。而且这事儿当天老爷也是会知了大理寺卿,说这事涉及到家世,不便公布于世,并且保证只审问,绝不用刑或者威吓。本来这种事也是常见,泱泱大国,天子脚下,如果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让大理寺卿来查,那还设大理寺卿干什么?直接交给衙门处理就好了。以往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都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偏偏这次就有人把这事儿给宣扬出去了,而且说得特别难听。”
秋明月沉默着没有说话。
绿鸢和红萼不免着急,“小姐?”
秋明月抬眼看着两人,却是微微一笑。
“无非就是说你不知检点之类的。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总是有那么些人喜爱八卦是非,不必去在意。”
“可是…”红萼皱眉,“这关系到小姐的声誉啊,小姐你怎么能够莫不在意呢?”
“在意有用吗?”秋明月站到窗前,伸手接过一片桃花在手中摩挲。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人家既是存心要陷害我,我便是有三头六臂,也应付不过来。”
红萼和绿鸢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秋明月又问:“外界可有对三姐的流言?”
“有。”红萼点头,“比小姐还严重,说什么的都有。三小姐听说这件事以后,在屋子里大发脾气,老太君派人去警告她,她才安静下来。”
“祖母没有传话让我过去吗?”秋明月挑眉,或许,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红萼摇头,“太君起先很震怒,不过后来却没有什么表示。”这也是让红萼最为奇怪的一点。
秋明月笑了笑,“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不用在意,由得那些人闹去。”
“小姐?”两个丫鬟惊呼。
秋明月摇摇头,“放心吧,这事情闹得那么大,外界传闻后不可能没有疑心。何况三姐比我更糟糕,大夫人会善罢甘休?这世上,流言最可怕。京都只有那么大块地方,既然都已经传到府里而且尽人皆知了,那么大夫人那边不可能不知道。”
她手指把玩着胸前一缕发丝,眼神带着一抹玩味儿。
“我倒是想要知道,太师府究竟有多大的势力。林太师在朝多年,官运亨通。到了这个地步,他到底是舍弃这个外孙女呢?还是大义的站出来为三姐证明清白。”
她眯了眯眼睛,“不过如果他聪明,就该知道什么叫做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他还想继续保持和秋家的关系,就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红萼绿鸢一脸的疑惑,“小姐,你在笑什么?”
秋明月轻笑道:“我只是在感慨,大夫人运气真不错。”
“为什么?”
秋明月懒懒靠在窗栏上,道:“这事儿没没那么简单。简单的毁灭或者威压只是治标不能治本。而且还会让百姓更加激愤猜疑。所以若想彻底根除弊端,只怕林太师要亲自登门了。”
红萼绿鸢点点头,又嘟嘴道:“那这样的话,大夫人岂不也是能顺其自然的回来了?当着太师的面,老太君也不可能给她脸色看。”
“所以我说她运气好啊。”秋明月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不满或者不甘,反而带着淡淡的笑意。
绿鸢却有些气闷,“她好不容易回娘家去了,这回又借着这事儿光明正大的回来了,还有太师给她撑腰,小姐只怕日后又要受她冷眼相待了。”
秋明月半眯着美眸,道:“那到时候在不至于。”
红萼问:“小姐为何这么说?”
秋明月道:“这次的事是大夫人理亏,林太师带她回来也会借由道歉的由头,林太师可不是整日只会内院争斗的女人,在朝堂上那么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他便是再嚣张,也知道什么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夫人那样嚣张的性子,只怕安静不了几天。”红萼不无担忧。
“无妨。”秋明月却是一点都不在意,“这事儿怕牵连甚广,女子闺誉大于天。不止是我和三姐,秋府所有小姐都会被牵连其中。甚至连大姐也不会例外。大哥二哥就快要成亲了,现在秋府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们以为那些与秋府有某种婚姻联系或者即将与秋府有联系的府邸,会无动于衷?”
红萼似明白了什么,道:“小姐的意思是,咱们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静观其变即可?”
“对,也不对。”她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红萼疑惑,“为什么?”
秋明月长叹一声,“这种事毕竟牵扯己身,必要时或许我和三姐都会出面。但是…”她凤眸乍然变冷,“为了覆灭流言,我相信,林太师会不遗余力的抓出裴思颀背后那个人。”
她嘴角溢满讥讽,“那日宝华寺山脚,众目睽睽之下,谁都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况且还有镇南王妃作证,只是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件事闹大了,对我未必就是有害无利。如果能通过留言道传噢,把事情调查清楚,那么以后这件事便不会成为别人在背后议论我的把柄了。放宽心吧,反正那件事迟早都会被人说道的,与其等到未来更大的风暴,不如现在解决了了事。”
红萼绿鸢恍然大悟,突然想到什么,红萼道:“小姐,你说这件事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站着太累,秋明月干脆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都有可能,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传出去对谁有利就有可能是谁,当然,也有可能是无事生非,故意兴风作浪。”她将白玉茶杯放至唇边,眼神低垂,看着茶杯静谧如云的清水,眼神随着雾气升腾而散出流光。
“不过依我看来,这事儿应该是几方势力为之。”
绿鸢开口问,“那大夫人也在其中吗?”
红萼接口道:“大夫人于这件事弊大于利,她不是最宠爱三小姐吗?如此损坏三小姐闺誉来给自己台阶下的事情,她应该不会做。”
秋明月赞赏的笑了笑,“不止如此,她也没那个脑子和胆量。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没有一点气魄,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不过这事儿一出,为了避免闲言碎语,只怕三姐得被关禁闭了。大夫人便是回来,也得跟着受连累。”她摇晃着茶杯,唇边抿出一丝笑意。
“只是薛国侯夫人,这次可要焦头烂额了。”
二婢不明所以,均投以疑问的目光。
秋明月解释道:“上次那裴思颀一事,你们觉得是谁在背后指使?”
绿鸢想了想,道:“之前奴婢以为是大夫人,因为她最恨小姐。可是大夫人并不知道小姐的小字,所以…”
秋明月笑意深邃了一下,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告诉裴思颀她的小字的人,就是她曾经救过的那个少年。
容烨,是你吗?如果是,又为何那么做?
“红萼,你觉得呢?”她看向红萼,眼神带着笑意。
红萼沉吟了会儿,“奴婢觉得,大夫人虽然嚣张狠戾,但是却没有几分心机。所以奴婢想,这件事应该不是她所为。况且那画中之人可是三小姐,她绝对不会害自己的女儿。也或者,她们想害小姐,却被人给利用了?可是奴婢想不明白,小姐并未得罪什么人,除了大夫人以外,还有谁费尽心思的想要毁小姐清誉?”
秋明月眼中露出激赏,“不错,分析得很好。”
她示意两人坐下,道:“大夫人没什么心机,可薛国侯夫人就不一样了。那天你们有没有特意观察周围那些贵妇以及她们的表情?”
红萼绿鸢相视一眼,各自摇头。
“那天情况太乱了,裴思颀自持有理,旁边那些个贵妇又在冷嘲热讽的看笑话,奴婢一心担心小姐,没有注意那么多。”红萼有些愧疚的说道。
绿鸢也道:“奴婢也没注意。”
秋明月淡笑道:“不必自责,你们能在我有危难的时候护在我身前,我很感动。”顿了顿,她又怅然的叹息一声。
“豪门深院,多少鲜血骷髅,又多少人心凉薄。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在大难当头前,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以自己为重。你们在那个时候能够挺身而出,已属不易。”
绿鸢和红萼都有些动容,“小姐,你别这么说。奴婢是你的丫鬟,理所应当该保护你。奴婢只恨自己人微言轻,又手无缚鸡之力,在大夫人对小姐施刑之时不能阻止…”
红萼也道:“奴婢自幼跟着小姐,小姐待我们亲如姐妹。好多贵族小姐骄纵任性,打骂丫鬟。你看那小翠,不就是天天被三小姐折磨么?还有胡蓉月貌,到关键时刻,还是被三小姐作为废棋牺牲了。小姐待人真诚,自然会有相等的回报。”
秋明月垂眸看着桌上内造的梅花凌寒粉彩茶具,目光在上面繁复而美丽的花纹上流连。
“我没你们想的那样好,人性本自私,我也一样。”
绿鸢和红萼相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秋明月抬头又笑了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天的事应该是薛国侯夫人设计的。”摇摇头,她又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说薛国侯夫人聪明还是愚蠢。我的闺誉坏了,难道她两个侄女儿的名声就好听了吗?或许,她只是想要报复我吧。哎,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和大夫人一样,都以自我为中心,从来都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殊不知,人贵自重而人常重之。薛国侯夫人算计了半生,只怕这次得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红萼绿鸢一脸的疑惑。
“小姐,你在说什么?什么报复?”
秋明月神色意味不明,“薛国侯夫人如今自顾不暇,可她做的丑事只怕得在她自己的亲生父亲手里查出来。到时候,我倒是要看看,她如何解释?大夫人和薛国侯夫人势必反目。然而秋府和薛国侯府即将联姻,大夫人和薛国侯夫人到时候可就两难了。两人本为结秦晋之好,却不想,最后可能闹得姐妹成仇。呵呵呵,或许我应该感谢她们自相残杀。”
“既然是这样,秋府和侯府不联姻不就完了吗?”
红萼和绿鸢根本还不知道那天晚上在宝华寺发生的事,自然也不知晓,秋明玉已经和薛雨杰有了夫妻之实。是以提出心中疑惑。
秋明月也不想多做解释,只道:“不必联姻,不然大夫人只怕更会闹得不可开交。这回的事闹得那么大,而究其原因,本就是薛国侯夫人在从中算计作梗。无论任何人,只要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贪婪自私懒惰是人的本性,可以理解,但是有时候,却不可原谅。”
她起身走到窗外,迎着晨风,微微闭上眼睛,晨光斜照,她面如肌玉,睫毛如蝶翼双飞,在眼眶下投下一片阴影。菱形的唇瓣微微扯出一丝笑意,没人能看懂她在想什么。
“现在还早,爹和老太爷还在上朝。不过估计午时的时候,那些流言就传到皇宫了。哎,我只是担心,这事儿如果影响到了外公升迁…”
垂下眸子,她如何不明白,这件事绝非简单的家斗那么单纯。有些事牵动了有些人,有些人又牵动了某些局面和各方面势力的利益。所以原本简单的一件事,同样可以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秋明月睁开眼睛,看着窗外已尽凋零残落的桃花树。不住不觉,来秋府已经一个月了。然而这一个月,比她在扬州一年的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多。
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步步为营的在大夫人的手腕下挣扎求存,处处算计争斗,慢慢蔓延到了朝堂后宫?没错,这次的事件,幕后主使,若她没有猜错,应该与皇宫妃嫔有关。
红萼和绿鸢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疑惑。
“小姐?”
秋明月挥了挥手,“等一会儿爹和祖父下朝定会让我过去,你们出去吧,等一会儿再来叫我。”
“那小姐要吃什么?奴婢去给你做。”
秋明月道:“我没什么胃口,你吩咐小厨房给我熬一碗粥就行了。”
“是。”两个丫鬟静静的退了下去。
秋明月一只手搁在窗栏上,支撑着下巴。想着,从宝华寺回来也有几天了。那件事如果真传出去,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为何今日才闹将起来?昨日荣亲王才对祖父示意要与秋府联姻,今天就出了这事儿。这事儿可大可小,看似简单,实则各种缘由交缠万千。
秋府、薛国侯、中山伯府、甚至是大皇子府…
而这一切,获得最大利润的人又是谁?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陡然响在耳侧,秋明月怔了怔,睁开眼就对上一双美丽潋滟的眸子。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问出这句话她才察觉不对,好像觉得他来的时间不符合常理?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自己习惯他晚上来?
秋明月又在心中狠狠唾弃自己,面上却难免显得有几分尴尬。
凤倾璃挑眉,眼中酝酿着笑意。
“我不这个时候来,什么时候来?”
秋明月知道他是在刁侃自己,遂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到软榻边就躺了下来。
“我希望你永远都别来。”
“你口不对心。”
说话间他已经进来了,就坐在他旁边,低头就对上她的眼。
“昨晚我没来,你是不是想我了?”
“自作多情。”秋明月不理他,偏头躲过他的眼。
“呵呵呵…”他在头顶愉悦的轻笑。
秋明月心中暗恼,“你作何发笑?”
凤倾璃眼中带笑,语气欣喜。
“我高兴,难道不该笑么?”他突然凑过去,双手捧着她的脸,略带几分得意的说,“我从前就想着,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就天天出现在你面前,天天缠着你,直到你习惯我的出现,习惯到离不开我。”
他的眼睛,冰清若泉水,纯净若冰雪,偶尔晃动的潋滟水光,又似琉璃玉珠,绚烂得让人头晕目眩。
秋明月在心底骂了无数声妖孽,排开他的手,道:“行了,别贫嘴了,说吧,你今日来找我又为了什么?”
“没事就不可以找你么?”他一手把玩着她光滑如锦缎的发丝,声音低柔,如丝丝缕缕的烟雾缠绕她的心扉。
秋明月有些不敢对上他的眼神,淡淡道:“你昨儿个用功不是引发内伤了吗?你父王没问你?还让你出门?”
“我昨天进宫了。”他却答非所问。
秋明月一愣,“进宫?”
“对啊。”
“做什么?”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凤倾璃盯着她,眼神邪魅。
“我求皇祖母赐婚。”
秋明月黑了脸,凤倾璃又继续道:“皇祖母已经答应了。”
秋明月又有些诧异,“太后答应了?”
“当然。”他郑重的点头,一脸的得意。
“待你外公升迁一事落实以后,皇祖母就会下懿旨给你我赐婚。到时候,你就是我的了,没人抢得走。”他又捧着她的脸,眼神灼灼的盯着她,近乎痴迷。
“萱萱,记住,你只能是我的,我不许你心里有其他男人。”明明是霸道的话,听起来却又有几分孩子气。
秋明月不觉失笑,拿开他的手。
“行了,如今你便是想娶我,只怕都不行了。”她坐起来,正了正脸色,道:“你知道现在外面流言满天飞了吧?”
“知道。”凤倾璃抿着唇,表情晦暗不明。
秋明月又说,“方才我还疑惑,我下山也有几天了,流言为什么这个时候才开始散播?这明显就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凤倾璃抬头看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秋明月道:“我刚才想过了,这事儿闹大了会牵扯到很多人,而这些人无一不是权贵门第。如果处理不好,可能这个污点就得跟着一辈子了。谁那么大胆跟狠毒,竟然变相的煽动民众。而打击了这么多权贵,得益的,又是谁?”
凤倾璃不说话,听着她继续分析。
“这是看似冲着我和三姐来的。但是其背后真正的目的,却引人深思。”
凤倾璃笑了一下,“萱萱那么聪明,可猜到什么?”
秋明月低头抿了抿唇,半晌才抬头道:“有人不希望你娶我。”
凤倾璃眼神寒了一分。
秋明月又道:“有人不希望薛国侯府和秋府联姻。或者,她们不想与薛国侯联姻的大皇子势力壮大。”
凤倾璃眸光开始游离。
秋明月声音沉而静,“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薛国侯为何要把自己的嫡女嫁给大皇子做侧妃?以薛国侯百年名誉功绩,以薛国侯夫人强势不服输的性子,又岂会甘心让自己的女儿与人为妾?大皇子还未加封太子,如果他要竞争皇位,不是应该礼贤下士讨好手中掌有兵权的薛国侯么?为什么薛雨霏只是个侧妃?我虽然没有见过她,但是想来薛国侯夫人那样心机深沉又不甘平凡的人,教出的女儿绝对不是什么容易满足之人。那么这一切,又是为什么呢?”
凤倾璃摸了摸她的头,笑了一下。
“你那个嫡母不也是嚣张蛮横?但是你大姐人品可与她大相径庭。”
秋明月拍开他的手,“什么意思?难道那薛雨霏和大姐一样?我不信。”她理了理被他揉乱的发丝,道:“连媚香那种东西都用的女人,必定是贪婪而永不知足的。我告诉你,一个女人,一个高贵的女人,如果愿意给人做妾。那么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就是她很爱那个男人,就像我姨娘对我爹一样,宁可委曲求全。第二种,就是那个男人对她不屑一顾,觉得她不配做自己的正妻,又不想放弃她背后的家族势力来为自己铺平康庄大道。所以故意设计为之。”
“然后呢?”
“然后我想知道,薛雨霏是哪种情况?到底是为爱情不顾一切呢?还是那个男人为了权力不择手段?”
凤倾璃凝眸看她,“你希望是哪一种?”
秋明月眨眨眼,疲累的向后靠了靠。
“无论哪一种,我只能说,薛雨霏真傻。”
“那你姨娘呢?不傻么?”
“那不一样。”秋明月反驳,又叹了口气,自嘲道:“一样,也一样,有什么区别呢?反正这个朝代的所有礼教封建,都是为女人而建立的。女人永远都是最苦的。”
凤倾璃见不得她这般惆怅的摸样,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深邃的眼睛直直看尽她的眼底深处。
“我不会让你成为那样的女人。”
秋明月这次没有拍开他,而是顺势靠近他怀里。凤倾璃愣了愣,又听她近乎呢喃的说着。
“其实还有第三种情况,就是前面两种的结合。既有薛雨霏的贪慕虚荣以及对大皇子的迷恋,也有大皇子的筹谋和算计。所以,堂堂侯府嫡女,却生生做了小妾。至于过程桥段,我大概可以想象了。或许是某一个宫廷宴会,少女怀春的美丽少女,偶然邂逅了高贵俊美的皇子,触发少女懵懂情怀,铭刻心底。又或许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才子佳人聚会论诗,以情喻景,以诗会友,以琴交心…反正最后的结局就是,少女死心塌地的爱上了少年,暗中书信往来,许以白头之诺。然而大祸忽至,他们俩的‘奸情’被人发现了。”
“未婚男女,私下交往,暗自苟且,伤风败俗。”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抬头望了他一眼。他一直专注的听着,此时也正好垂眸,对上了她望过来的眼睛。
四目相对,似平静如水,又似有波涛汹涌逆流。
然后她们相视而笑。
她说,“我怎么觉得,咱们两个现在就类似于那样狗血的桥段了?”
“不一样。”他已经环住了她的腰,唇凑近她耳边,声音蛊惑而温柔。
“大皇子早就布局算计薛雨霏,就连他们之间的‘奸情’暴露,也是他故意为之。可我没有算计你。”
秋明月撇过脸,不习惯与他这般亲密。
“然后呢?薛国侯应该很生气吧?”
“当然了。堂堂名门贵族,侯府嫡女,自幼受礼仪熏陶,端庄知礼,大方温顺,却不想,背地里居然与人暗通款曲。薛国侯当即震怒,差点就要把薛雨霏逐出侯府。”
“这么严重?”秋明月有些惊讶,“他女儿攀上了大皇子,于侯府有益,他不是该高兴么?”
凤倾璃道:“你别一竿子打死一船人,薛国侯不是贪慕权贵之人。”
秋明月看着他,眼神疑问。
凤倾璃解释道:“薛家世代忠良,从无二心,而且从来大公无私。大昭开国之初,跟随先祖打江山的大将封侯的不少,但是拥有兵权的却没几个。而薛国侯,就是其中拥有兵权最多的一个侯爵。不是因为薛国侯立功有多大,而是因为第一代薛国侯难得的赤胆忠心。”
“或许是因为薛家世代血缘的关系吧,百年来,历代的薛国侯都秉承了薛家先祖的睿智和忠诚,从不私下拉帮结派或者参与政党之争。在表面清明实则腐败的官场里永远都能独善其身,避其腐蚀。这一代的薛国侯也是如此,为人公正、刚毅、果断、说一不二。而且啊,薛国侯虽然是武将,思想却极为保守,最是讨厌行事有违祖宗礼教之人。所以啊,他在发现自己的女儿居然暗地里与大皇子勾搭在一起,非但有违妇德,而且还直接的把侯府给拖到了皇位争斗之中。你说,他能不愤怒?”
秋明月若有所悟的点点头,“难怪…”
“难怪什么?”他低头询问。
秋明月叹了一声,“难怪,薛国侯夫人那样心机深沉又脸皮厚的人,居然会有那样一个行事坦荡颇有君子风度的儿子。看来,这薛家世代的忠义血脉,只有男丁才可继承。而女人,只有沿袭了林家跋扈自私的本性。”
凤倾璃黑了脸,近乎咬牙切齿道:“不许你想着薛雨华。他再好你也不许惦记他,你是我的人,心里只能想着我。”
秋明月愣了愣,被他那句‘你是我的人’给羞得面红耳赤,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吃醋,不由得又有些好笑。
“我只是就事论事那样一说,你那么激动干嘛?”
凤倾璃脸色依旧很难看,秋明月无奈,这厮别扭起来还真像个孩子。
“行了,我没想着他。我就是觉得,他母亲虽然讨厌,但是他却是无辜的。上次我就这样算计了他,好像有点不道德。”
凤倾璃哼了一声,“别以为他多高尚。”
秋明月不想和他争辩,“行了,越说越起劲,话题扯远了啊。薛国侯发现了薛雨霏与大皇子的‘奸情’,后来呢?”
凤倾璃渐渐平复了怒气,脸色还是臭臭的。
“薛国侯震怒要把薛雨霏的名字从宗籍里除去,薛国侯夫人当然不肯啊,在家里大哭大闹了一番。还说要回娘家让太师做主。没办法,这事儿如果传扬出去,整个薛国侯府都没脸面,所以薛国侯只能妥协私聊。薛国侯夫人自然高兴了,巴不得把女儿嫁给大皇子。但是大皇子这个时候却又有了另外一番说辞,他一个堂堂皇子,如何会私底下与一个女子来往过密?如果真心喜欢,大可登门求亲,何必这么麻烦?三言两语硬是把薛雨霏说成故意勾引他并企图陷害他毁他名声的荡妇。这样的女子,如果娶回去,只会让皇室蒙羞。”
“薛雨霏懵了,她想不明白前一刻还和自己情话绵绵互诉相思的男子为何翻脸不认人了?可大皇子言之凿凿且薛雨霏又拿不出丝毫证据证明他们俩人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在家里哭闹不休,甚至要寻死。大皇子这才施舍了一点怜悯之心,说什么感动于她一片痴心,不忍辜负,但他正妃之位,必须留给他心爱之人。所以如果薛雨霏不介意,那么他可以许之以侧妃之位。”
秋明月笑了,“我可以想象,薛国侯夫人肯定气得脸都绿了。”
“何止啊。”凤倾璃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道:“薛国侯夫人当时就气得晕了过去。薛国侯也知道自己女儿被大皇子给骗了,可大皇子不承认,这事儿闹大了对侯府又没好处。还能怎么办?只能委屈求全了。”
秋明月又讶异道:“不对啊,那大皇子这样做,岂非得罪了薛国侯?以后还怎么得到薛国侯的支持?”
凤倾璃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薛国侯向来不参与党派之争。大皇子知道薛国侯固执,虽然在朝中看似自成一派,其实鲜少有人知道,他是皇上的心腹。所以想要通过联姻的方式得到薛国侯的支持,那是不切实际的幻象。但是大皇子是一个非常小心谨慎又多疑的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未免薛国侯以后支持其他皇子,他就干脆娶了薛国侯的女儿,杜绝其他党派通过与侯府联姻来反对自己。既然薛国侯于他并无帮助,那么他又为何要舍弃可以谋求更多权力的正妃之位来娶一个只是勉强可以坚固薛国侯不再支持其他皇子的女人呢?”
秋明月最后只说了一句,“男人对权力的热衷和追求,果然让人叹为观止。”
凤倾璃不说话,只是眼神变幻不定。
秋明月又问,“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今日放出这些流言的人究竟是谁?”
凤倾璃闭上了眼睛,突然说了一句。
“老洛王妃要进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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