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烟抬目，远远的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终究是别过脸去。

　　燕兆年拍了拍顾影的肩膀，“小影，殡仪馆那边必须要家属去办手续。你跟小北一起过去。”

　　像是没有思想，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她恍然起身，机械的朝门口走。

　　经过燕北，她的视线也不曾落在他身上。仿佛他就是一缕透明的空气一般。

　　心剧痛，燕北心惊肉跳的跟上去。侧目看她一眼，到底还是没忍住，伸手疼惜的将她的手握进手心。本以为她会立刻挣扎，他甚至都做好了被她拒绝的准备，可是……

　　她却像个布娃娃一样，一点反抗都没有，只任他摆布。

　　他深邃得看不见底的眸子里，袭入懊悔和痛楚。

　　他宁可她强硬一点，冷漠一点，也不愿意她像现在这样。

　　…………

　　从火化到丧礼，这一段时间，她们两姐妹似乎已经开始接受了这个事实。

　　泪，流干了。

　　双腿跪肿了。

　　有些人，失去便真的失去了……

　　顾影独自在妈妈房间里收拾最后的遗物。从箱底下翻出的照片，让她不由得红了眼。

　　照片上，是年轻的一对情侣。

　　那时的他们，笑得那样璀璨、生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们的脚下。

　　只可惜……

　　谁的快乐，也总有被沧桑掩盖的一天。

　　她突然想起她和燕北从开始到现在，竟然连一张照片都不曾留下过。悲从心来，不再往下想，赶紧将照片仔细收起来。

　　走出卧室，顾烟放置在茶几上的电脑正‘嘀嘀’的响着。

　　她这会儿正巧出去倒垃圾了，顾影本没在意，看q.q消息不断的弹出来，显得有些着急的样子。

　　她狐疑的过去，想提醒对方顾烟要一会儿才能回来，便伸手点开窗口。

　　立刻弹出来一连串消息。

　　“顾烟，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希望你考虑一下，不要这么快就拒绝。”

　　“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机会，你也很清楚！”

　　“我知道现在你们家是特殊情况，你不能把你妹妹抛下，但不管怎么样，你也得考虑自己的前途发展，她毕竟也是饿成年人了，不需要你费那么多心思。”

　　“顾烟，无论如何，这次去弗罗里达进修的事你都应该放在心上。你不是一心都梦想做国际法案吗？现在就是你最好的机会！”

　　“你只有最后一天的考虑时间了！”

　　……

　　电脑屏幕前，看着那一串串消息，顾影沉默。

　　这么重要的事，顾烟一直都瞒着自己。

　　而且，很明显，她已经拒绝过对方一次了。

　　深吸口气，她迟疑了下，敲下几个字。

　　………………………………………………

　　下午。

　　顾影独自去超市。

　　从水果区经过，将苹果和葡萄一个个收入囊中。想起顾烟说想要吃海鲜，便转到海鲜区。湿漉漉的地面，让她走得特别小心。本让人给她抓了两只上好的大闸蟹，想起昨晚在电脑上看的知识，便又将蟹小心翼翼的放了回去，改成了虾。

　　对于孕妇，虾比蟹好太多。

　　提了大包小包，从超市走出来。即便刻意去忽视，可是，身后跟着的那辆车体积实在太庞大，让她想要忽视都难。

　　转角的时候，有意停顿了下。

　　车拐过来，她就站在路边，将那辆悍马抓了个正着。

　　无处可躲，也不想躲，燕北从车上沉步下来。看了顾影一眼，他道：“上车。”

　　她没动。

　　他便弯身，再自然不过的想要将她手里的东西提走，“我送你回去。”

　　“不必！”她却身子一缩，抵在了墙面上，手准确的避开，没有让他碰到。

　　大掌，在空中捞了个空。他身子还尴尬的弯着，僵在那。

　　只听到她平静而疏离的语气开口：“你回去吧，请你不要跟着我。”

　　手，缓缓抽回来，握紧。仿佛是借此压抑心里的那份悲痛。

　　燕北站直身子，垂目看她。

　　那张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小脸上，此刻却只剩下让他陌生的冷漠。

　　她变了……

　　变得，他快不认识她了……

　　“顾影……”像是唤她，又像是叹息，那样无力，“你打算，让我们的关系一直就这样僵下去？”

　　她将手里的东西握得紧紧的。

　　塑料袋的带子勒得她手心有些疼，可是，她丝毫都不放松。

　　深吸口气，她梗着喉咙，硬邦邦的道：“早就没有‘我们’了，所以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僵下去……我们，已经没有关系！”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又重又硬，说给他听，更是说给自己，说服自己。

　　燕北一震，沉沉的盯紧她。

　　那眼神，太过压迫。就像一块巨石压在了顾影胸口上，让她莫名的鼻尖一酸，差点逼出她的眼泪来。

　　在失控前，她推开他，扭身就要离开。

　　燕北猛然将她扯住，一把摁在了墙上。

　　他从上而下，狠狠盯着她。那眼神含着复杂的情愫，仿佛恼自己当初的鲁莽，又像是恼她如今的无情和决绝。

　　她怎么可以那样利落的将他们之间，撇清得一干二净！

　　“什么叫什么关系都没有？！顾影，就算你再怎么想和我撇清楚关系，可是，别忘了你还有我的孩子！”他咬牙，像是要提醒她，他刻意将‘孩子’二字，咬得很重。

　　她一僵。

　　被他扣着的手臂，有轻微的发抖。

　　明明说着不要这个孩子，可是……

　　每次抱着电脑却忍不住一次次浏览育婴的知识。

　　今早孕吐，面对顾烟狐疑的眼神，她竟然没有勇气说实话，是在怕顾烟也无法接受这个孩子吗？

　　心，抽痛起来，她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抱在臂弯里，像怀揣着宝贝一样。半晌，才抬起头来迎上他的视线，眼底甚至还浮出点点笑意，“你不提孩子的事，我差点都忘了。你不是早就和医生约好了吗？这几天，我会自己去医院……”

　　她说得那样若无其事，那样轻松自如，仿佛要拿掉的不是她的孩子一样……

　　燕北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你要杀掉你的孩子！”

　　她咬着唇，不让眼泪浮出眼眶，“你不要给我冠上这么大的罪名……如果一出生就是不幸，我没有理由要那么自私的将他/她带到这个丑陋的世界！”

　　“谁说会不幸？！”他无法遏制的怒吼，眼眶微红。

　　他绝对会是一个最好的爸爸。若是女儿，他会给她最好的宠爱；若是儿子，他会严格一点。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会陪着他们，不错过一瞬间孩子的童年和成长。

　　去他的和医生预约手术！当晚他就反悔了，早就取消了那该死的手术！

　　“不管你怎么说，这个孩子，我都不会要……”

　　她轻颤着，抬头，倔强的对上他盛满怒气的眸子。

　　她与他，四目相对。可是，这一刻，竟然已经无法交流。

　　他们的心，已经没办法靠近……反而，还在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燕北灰败的看着她，“顾影，你不是不屑再和我有任何纠缠吗？”

　　她心尖一紧，惊愕的瞠目，仿佛料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样的话，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竟然不敢听！

　　“我们签个协议——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从此……”

　　他顿住。

　　墨黑的眸子里，复杂的情绪在痛苦的流转，密不透风的包裹着她，当下让她窒息得反胃。

　　可是，他的话，也没有停，“我放你走！你想去哪都可以，我绝不会再缠着你！”

　　话落，他眼里，只剩下无尽的荒芜……

　　仿佛，连最后一丝光都灭了。

　　他们的世界，终究，只剩下黑暗……

　　她在发抖。

　　捂住剧痛的胸口，她执拗的不让自己垮下。

　　就那样僵硬的挺着背脊，答得干脆，“好！我答应你！”

　　……………………………………

　　转身，眼泪就已经流下，沾湿了脸庞。

　　可是，她也不肯再回头，只提着东西大步往前走。

　　身后……

　　看着那娇小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自己眼里，燕北终究忍不住一拳重重砸在墙壁上。

　　手背上，立刻血肉模糊。

　　可是……

　　他就像是麻木了一样，亦不觉得痛。

　　绝望的靠着墙壁，闭上眼，一下一下重重的喘息。仿佛不这样，他随时都会窒息而死。

　　…………………………分割线…………………………

　　顾影一到家，顾烟已经煮好饭从厨房里出来。

　　只剩下两姐妹的屋子，显得空荡荡的。

　　“眼睛怎么了？”顾烟将顾影手里的东西提过去，瞄了她一眼。

　　她忙深吸口气，将眼里残余的波痕藏起来，“没什么，只是刚刚眼里进了沙子。”

　　顾烟没立刻戳穿她，只是将袋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转眼见她还站在厅里发着呆，顾烟忍不住道：“是不是他又找你了？”

　　顾影回神，像是没有听到顾烟的问话一样，突然转过头来，反问：“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顾烟微怔了一下，才道：“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你老师想带你去美国进修，你为什么没和我说？”

　　“你怎么知道这个？”

　　顾影在沙发上坐下，扭过身，将双手交叠搭在沙发靠背上，下颔就抵在手臂上，“我偷看了你电脑上的信息，你老师说，今天是你考虑的最后一天的期限。你难道真打算拒绝吗？”

　　最后一天……

　　听到这四个字，顾烟眼里划过一丝遗憾。但，转瞬即逝，反而笑了笑，“什么打算拒绝，我一早就回绝她了。”

　　“姐。”顾影看她扭过脸来，才试探的开口：“如果……我说我已经重新帮你做了决定，你会不会怪我？”

　　“什么？”顾烟立刻站起身来，“你是不是和老师说什么了？”

　　“我以你的口吻说的，答应跟她去。这么好的机会，又能实现你的梦想，为什么要拒绝？”

　　“你怎么能擅自做主呢！”顾烟赶紧打开电脑，弹开对话框来。果不其然，顾影已经替她改变了主意。

　　“对不起，姐，我只是不想你给自己留遗憾。”顾影道歉，可是，她一点都不后悔这么做，“我知道你想去，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会犹豫。因为我，是吗？”

　　顾烟还看着屏幕，听顾影这么说，她神思顿了一下，没有转头。嘴上却说：“谁说因为你？我只是喜欢这里，不舍得走。”

　　顾影笑，“你放心去吧。就和你老师说的那样，我都是成年人了，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顾烟这才转过脸来，“妈刚走，而且……你情绪还不太稳定……”

　　一连串的打击刚过，现在对顾影来说无疑是最难过的时候，如果这时候连她这个当姐姐的都走了，丢下她一个人的话，可想而知，日子会有多孤单，多辛苦。

　　“我真没事。”顾影牵住顾烟的手，看着两人又重新紧缠在一起的手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欣慰。

　　她歪头看着顾烟，微微笑开，笑得泪光闪烁，“姐，我本来以为我们两个可能真的会被那根刺刺一辈子……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你还是顾烟，嘴硬心软……”

　　顾烟也红了眼，恨恨的掐了她一把，“冤家！”

　　顾影笑，“以后你去了弗罗里达，也别太想我。我最近也有意向去纽约学金融，一旦考上了，我也会去美国。到时候，我们虽然不在一个城市，可是，至少我们还在一个国家！”

　　“当真？”顾烟怕她唬自己。

　　“比珍珠还真！”

　　“你舍得这儿？”这话问出口，顾烟又觉得自己不该问这样的问题，忙又自己补上一句：“如今就剩下我们两个了，还有什么舍不舍得的？”

　　可不是？

　　连妈妈都走了，姐姐也会离开，这座城市对于她，除了伤痛以外，又还剩下什么？

　　……………………分割线……………………

　　顾烟的行程很快确定下来。

　　顾影送她走的那一天，两个人在安检口抱头痛哭。顾烟再三叮嘱她要去学校递交报考纽约金融学校的事，她一声声的应了。

　　从机场回家，一双眼红得像核桃一样。

　　到小区楼下的时候，正努力做着心里建设——从最初满满当当的一间屋子，直到此时此刻，房子里只剩下独身的自己，要接受这样的事实是需要勇气的——一抬头，却见燕倾正站在楼下。

　　他也见到了她。。

　　“正要给你打电话。”燕倾说。

　　“有事吗？”顾影走近了，问。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燕倾看了她两眼，她眼里的悲伤那样浓郁。这个顾影已经再也不是过去那个顾影了。

　　心里难受，他别开脸去，故意装作轻松的样子，揽了揽她的肩，“走吧，一起上去。咱们聊聊天！”

　　……

　　顾影开了门，让燕倾进来了。

　　即便有燕倾在，整个屋子也还是那样空洞，异常的安静。

　　机燕年动。“你坐吧，我给你倒水。”

　　她说了一声，从厨房倒了水出来。燕倾接过水，担心的连连看了她几眼，“姐走了？”

　　“嗯，刚走。”

　　“那……以后你一个人住？”

　　顾影喝了一口水，才点头，“当然。”

　　燕倾皱眉，“你现在是孕妇，一个人住很危险。”

　　危险？

　　可是，那又如何？

　　如今，她只剩下一个人……

　　再没有任何理由软弱。

　　“放心吧，我能行的。”她笑着道。

　　燕倾看着她的脸色，想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听你的语气，你是打算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了？”

　　顾影一怔，没有立刻回话。一会儿，却是抬起头茫然的看着燕倾，“你觉得我怎么决定才是对的？”

　　面对她眼里的迷茫和信任，燕倾心里一片涩然。

　　“小影，这件事不管怎么决定都没有对错可分。”他郑重的开口：“只有跟着你的心走，才是最正确的。说实话……可能要原谅我哥，短时间内对你来说有些为难，可是，我哥一点都不比你好受。”

　　顿了一下，看了眼顾影恍惚的脸色，他才又继续：“如果你想把孩子生下来，我哥……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燕倾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来劝顾影生下别的男人的孩子，而且，这个男人还是自己的二哥！

　　这种感觉，该死的难受！

　　顾影隐隐猜到是燕北来让他当这个说客的，也就没有心思再多说下去，只道：“明天去医院检查后，再做决定吧。原本医生就说我的情况不乐观，也许她会建议我将孩子拿掉。”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和燕北之间，便是注定的……永无可能！

　　…………………………

　　翌日，上午十点。

　　顾影从楼上下来，远远的便见一辆熟悉的悍马停在小区门口。

　　离得很远的距离，她仿佛看到驾驶座上坐着的某人。

　　他怎么会在这儿？又在这儿等多久了？

　　昨天她和燕倾说今天去做检查，并没有说准确的时间。

　　“上车吧，我送你去医院。”燕北已经从驾驶座上推门下来，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顾影脑子里还在想着该如何拒绝，他已经开口：“孩子是你的，也是我的，我比你更关心他/她现在的状况！”

　　迟疑。

　　一瞬后，她走过去，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弯身坐了进去。

　　燕北站在副驾驶座旁。车门还尴尬的开着。

　　环顾了一圈四周，他深吸口气，默默的将车门关上，绕到驾驶座去。

　　…………

　　车厢里的气氛，尤其的压抑。

　　她安静的坐在后面，一句话都不说。小脸绷得紧紧的，对着窗外。

　　偶尔，燕北会忍不住开口打破车厢里的沉默，可是她只是简单的‘嗯’‘哦’回答，轻而易举的将两个人陷入更深的僵局里。

　　燕北无奈又无力。

　　紧握着方向盘，忍不住透过后视镜去看她，眸光深深。

　　可她的脸色，就像结了一层冰。也为她浑身上下度上了一层冰，让他无法靠近。

　　………………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从他车上下来，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长松口气。

　　诊室内。

　　医生翻着检查结果，脸色不太好看。

　　顾影坐在一旁，紧张的将双手握在膝盖上。

　　燕北一眼便将她的情绪收在眼里，伸手过去，温柔的搭在她肩膀上，鼓励的拍了拍，边问医生：“情况怎么样？”

　　医生连连摇头。

　　燕北明显感觉到，手心下的她僵硬得不可思议。

　　他又何尝不紧张？可是，怕吓到她，只能让自己沉定一些，沉声安慰：“别怕，不会有事的。”

　　“几项指标数据都不正常，孕酮也在正常数值以下。”医生面色凝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顾影，“你有多囊症，现在能怀上真是不容易。如果能保住这个孩子，劝你们就辛苦一点保下来。这个不要的话，将来再想怀孕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顾影脸色发白，两手紧搅在一起，有些发抖。

　　连燕北听得都一颗心拧起来，立刻干脆的道：“请你安排一下，这个孩子我们必须要生下来！”

　　“那就去办住院手续吧。住院保胎。”

　　“不！我不要住医院！”医生的话才落，顾影几乎是立刻就拒绝了。

　　她本能的抬头，看着燕北，重复：“我不想住医院！”

　　那祈求的眼神，看得燕北连心都酥了。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恐惧？阿姨走的时候就是在医院，恐怕她对这儿已经有了阴影。

　　“医生，不住医院行不行？”燕北不想逼她，更不舍得逼她。

　　“如果有条件的话，当然没问题。要么来医院打针，要么请医生回去打针。不过，药必须得按时吃，还有常规检查两周一次。”

　　顾影松口气，“我一定按时按量吃药。”

　　“嗯。还有……”医生正写着病历本，说到这的时候，放下笔，抬头看了眼两人，“这怀孕的几个月内，你们绝不可以和其他夫妻一样同房！”

　　同房？

　　顾影脸色从红转白，又由白转红。

　　不敢去看燕北的神色，只嗡声道：“我们不会的。”

　　燕北始终不语，只是抿唇站在一旁。

　　气氛实在有些古怪，连医生都察觉出来了。没有再说什么，只安静的将药单输入电脑。

　　PS：明天加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