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阵哭喊声,闻者伤心,听者落泪,韦氏却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就和死了一般。
随着项家人的哭喊。
那两个负责打捞的衙役,顿时感到手中一轻,不由自主地向上提,轻轻松松就把尸体提了出来。
红尘上前了一步,抖落衣服,正好盖在尸体的身上,却侧过头去不看。
项家的人齐齐扑上前,嚎啕大哭。
周围的衙役扫了一眼,顿时浑身发寒听那意思,还有看刚才上头石块儿上的苔藓,这口井起码封存有一年以上,按说尸体早就腐烂不堪。
但那具尸体虽说是肿胀了些,却还能看得清五官。
刚才有个衙役一对眼,甚至觉得尸体的眼珠子在转动,浑身打了个激灵,差点儿吓得拔腿就跑。
项家二老却半点儿都不害怕,整个人都扑在湿漉漉的女儿身上。
红尘招招手。
那个缠在韦氏身上的黑影抖了一下,红尘叹气,“来吧,见一见你爹和弟弟,早去幽冥地府,投胎转世。”
项老爷子一愣,猛地抬头。
周围那些捕快衙役们拼命默念见怪不怪,见怪不怪
他们也知道红尘是灵女,对她的身份还是有点儿了解,遇见这等事,也就勉强不大害怕。
在京城当差,什么妖魔鬼怪还不都要见识见识,有时候碰见凶人,比碰见鬼更倒霉。
能在衙门当差的差役,其实都有点儿本事,虽然很多话本小说里,他们都属于让那些江湖大侠一招秒杀的角色,但这世上,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哪怕做个衙役,也是在官门混饭吃。这等小吏,身份高贵的看不上眼,对老百姓们来说,那也大如天。
“妞妞。妞妞你在吗”
一阵大风吹过,本是细雨如丝,忽然就浓云密布,狂风骤起,大雨将至的样子。
项老爷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红尘走过去低声道:“她在您右边。”
项老爷子苦笑,伸出明明应该保养得很好,却已经苍白枯瘦的手,准确地拍了拍项家小姐的后背。
“妞妞你这孩子不听话,每次惹祸上身,就腻在爹身边撒娇,早知道,早知道还不如真留你一辈子”
老人家滚热的泪水,烫得在场一些外人都忍不住抹眼泪。
现在这位项小姐怨气消散,要现形可是得花费更大的力气。不似在家里的时候,一张符就能搞定。
红尘想了想,还是咬咬牙,把她从玉珏空间里取出一张紫红色的符,点燃冲着那黑影挥了挥。
下一瞬。
一个端庄文雅的女子就跪坐在地上,把头搁在自家爹爹的肩膀上面。
“呼”
好些人倒吸一口气,屏住呼吸。
项家的这一老一少,却是收了泪水,面上露出三分喜悦,项小弟抽抽搭搭地道:“姐。哥他老欺负我,他这是没回来,要是回家,回家见你不在。还不知有多难受。”
那小姐俯下身,虚虚地窝在他爹的怀里:“女儿不孝”
这么长时间,她只能在韦氏和欧阳浩身边出没,担忧老父亲,担忧幼弟,却什么都做不了
恨恨转头。瞪着韦氏,小姐冷笑:“哼,你们对别人家的女儿如此狠毒,就不怕老天吗老天有眼,你们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就当真能永远瞒着”
众人的视线顿时转过去。
只听这小姐声音里的怨毒,就让人浑身发寒还不知欧阳家这母子两个造孽有多深。
韦氏早吓得瑟瑟发抖,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比那项家的姑娘还像死人。
只听小姐把自己在欧阳家遇到的事情,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诉诸于众,大家听得浑身发毛,不敢置信
欧阳浩那是什么人,周围出了名的文弱书生,人也和善,哪怕家中不宽裕,对左邻右舍也没得说,这会儿听他们家儿媳妇说过之后,众人一时竟有些不信,要不是当前说这一切的是亡魂,恐怕任谁也想不到,温文尔雅,才高八斗,算是附近最出息的欧阳公子,竟然是个能亲手折磨妻子致死的变态
那些有女儿的人家,心中更是难受。
有好几个都恨不得赶紧去看看闺女,要是闺女嫁到千里之外的,更是牵肠挂肚。
那些女儿还没出嫁的,都忍不住哆嗦女儿嫁人,可要嫁个知根知底的
可瞧瞧欧阳家这两个,光是打探都没用,他在外面披着一层假皮,此事要是不暴露,连邻居们都要说他是好人,要是那项家小姐活着,恐怕就是揭露真相,也无人能信。
捕快叹了口气,也不敢看项小姐,却开口道:“还请放心,我们老爷接了案子,必然会查个水落石出,还死者一个公道。”
项家小姐盈盈拜倒。
即便只是一个鬼魂,大家都怕的不行,可这姑娘瞧着那么精致漂亮,要是别人家娶了这样的媳妇,那肯定高兴的不得了,嫁妆丰厚,父亲是名士,大哥虽不曾科举,却也是个出息的,赚的钱足够一家子孙八代生活的舒舒服服。
这么好的女子,却落到如今的下场
一时间,好些人高声喊:“还不把欧阳浩抓起来,那就是个畜生。”
“畜生都不如”
韦氏本来一言不发,一听提到她的儿子,顿时挣扎着坐起身,冲着项家一家子拼命磕头:“都是我的错,是我出的主意,我儿只是孝顺,听我的话,你们要抓就抓我,我儿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欧阳家只他一根独苗”
她仿佛一夕之间就老了,皮肤皱起,脸色晦暗。
项小姐不为所动,冷笑:“你们母子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我身上尝到好处,越发不可收拾,因为嫌弃周薇薇是商户出身。自家儿子考中进士,飞黄腾达了,看不上人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下了毒毒死了她,哼哼,你还说什么,功成名就死糟糠是好事。”
众人都愣了愣。
“怪不得”
欧阳家一邻居不寒而栗,“他们家那个儿媳妇脾气好。很是乖巧,来的时候看着健康的很,嫁进去半年再见,就瘦了一大圈,人也病怏怏的,哎,现在想来,还指不定受了多少折磨”
群情激奋,一帮衙役冲进门,像拖死狗一样。拖着病得昏昏沉沉的欧阳浩出门。
韦氏整个人扑过去抱着儿子,又撕又挠,嗓子沙哑:“住手,住手,不关我儿的事你,都是你”
她一转头,牙呲目裂地瞪着红尘,“你个丧门星,都是你,要不是我儿中意上你”
红尘冷笑。
“呸”
项家那小少爷猛地扑过去。一口咬住韦氏的胳膊,疼的她尖叫一声。
小少爷又劈头盖脸一顿打。
衙役都当没看见。
这小少爷累得气喘吁吁,被他父亲拖开,其他人却也一下子爆了。怒叱:“要不是这位小姐拆穿你们这一家毒蛇,还不知要祸害别人家几个闺女”
周围围观的人一人喷口吐沫,扔一鞋帮子,还有人随手捡起石子,泥土使劲投,没一会儿就投得韦氏头破血流。
红尘一句话吞回肚子里。眨了眨眼,一下子就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摇了摇头,冷声道:“你还说你儿子孝顺,我看他面相极恶,不是孝子,他那等欺负弱小的习惯,恐怕不只是在自己的妻子身上使,连你这个当娘亲的,也没少遭他的殴打。”
众人一惊。
殴母
那可是大不孝之罪
韦氏咬牙一声不吭,浑身抽搐,众人却是一下子就明白,红尘小姐所言是事实。
一行人很是不可思议
红尘更是心中大怒:“你明知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畜生,还敢祸害别人家的好女子,我看你这种人,同样该被千刀万剐”
她深吸了口气,“也罢,有那样一个儿子,就算你的报应到了。”
说完,转头就走。
剩下的事情自然有官府处理,她总不至于从头盯到尾,只是离开欧阳家上车,外面还议论纷纷,隐约能听见韦氏嘶声裂肺的哭喊。
奈何她哭得声音再大,也没人同情。
没两日,周薇薇的爹娘也找了来,听说两个人差点儿没拿刀子宰了韦氏和欧阳浩。
尤其是欧阳浩,胳膊上的肉都让咬掉两块儿。
衙门的人看他们也不顺眼,就当不知道。
红尘亲自做了法事,把周薇薇送走了,她家的人虽然伤心,不过周薇薇一向是个顺天应命的,也很知足,一了解自己的死因,便对尘世再无留恋。
到是项家那位小姐,舍不得爹娘,舍不得弟弟,还没见到大哥,一拖再拖,那是满心思不乐意离开。
红尘也无奈,让她留下,时间短还好,时间长了可不是好事,就说欧阳浩,他的病可不是什么突发,而是长年累月被阴气侵染,又让红尘冲了下所以发作。
项家的姑娘留在父母身边,老人家体弱,用不了多久也要生病。
红尘也只能让这一家子自己选。
“若是你们非要女儿留在身边,那她或许还能留几年,几年之后,怕是神志不清,变作厉鬼,到时自有得道高人来超度了她,不过,项老爷子也不至于伤心,好歹享了几年天伦之乐,恐也早早在黄泉路上,到时候慢慢等着父女团员便是。”
项老爷子还要说话。
项家这位小姐已经自己跪下磕头求超度。
既然遇见了便是有缘分。
红尘想了想,就从怀里取出一本书,拿项家小姐的一缕青丝夹进去作法,半晌道:“项小姐一生无大功过,虽是枉死,却已然化尽了戾气,下次投胎转世,还能成人,不过若不出意外,却也只是个寻常人家,比不得现在父慈子孝,和乐融融了。”
摇了摇头。她又取小姐的青丝,在项家小少爷的手指上缠了一下,默默念道:“今生缘浅,情分绵长。愿来世依旧结缘。”
说着,青丝缠绕,竟缠出一只蝴蝶的图案来。
项家一家子都眼巴巴地看着,红尘轻声道:“我也不知能不能成,项公子早日成亲。或许你的姐姐有幸投生转世为你的女儿也说不定,当然,也有可能是侄女什么的,将来若她还能入项家门,身上必然有一个小小的蝴蝶胎记,你们留意吧。”
老爷子登时大喜。
项小姐苍白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喜悦。
此事终于了结,其实还是费了些力气,红尘到不介意,难得有机会试试自己新学会的法术,看看有几多少成功率。
下了几日雨。
幸而到了红尘册封典礼之日。雨到是停了,艳阳高照。
郡主的册封礼并不复杂,红尘穿上朝服,迎接正使、副使,接了宝册。
却没成想,正使竟是于老夫人。
副使是那位杨师。
也不知道万岁爷是怎么想的,册封郡主竟劳动他们两位,不过规格到也不低,只是特别了些许。
供奉了宝册,这等肃穆的时候。红尘也难和于太夫人说几句话,不过太夫人到是很高兴的样子,哪怕都养老了,被拉回来干活。也没显出烦闷。
一应礼仪都完了,杨师他们却暂时没回去复命。
“按说应该先为郡主娘娘准备府邸,只是陛下那边发了话,让工部挑了几个好的,让您自己选,内府那边就没越俎代庖。”
其实是陛下催得急了。要先让红尘定下名分,内府,礼部,工部那边乱七八糟,就难免有一些小小的不合俗礼。
只也不会有什么人较这个真。
红尘失笑:“工部一大早就把图纸都送回来,说是不急,什么时候挑好了,再去内府选些得用的人手便是。”
杨师这才放心,又说了几句闲话,才回去复命。
后头罗娘她们眼看着红尘那一身朝服,只觉得阳光下像天人临凡,深吸了口气:“小姐居然这就是郡主了”
好热
红尘一回院子,先拆头冠,松快松快,朝服是不敢脱的,马上要进宫拜谢皇帝和皇后。
按照往日的规矩,怕是还要和皇家其他人聚一聚。
一想这个,她就忍不住笑,当年绞尽脑汁拉关系,套近乎,也就是想混进这个最顶级的闺秀圈子里去,没成想今世什么都没做,就自顾自地成了郡主。
这天意果然难测的很。
红尘按规矩乘坐郡主的辇车进了宫,去拜过皇帝,又去拜皇后。
她上辈子只有年终大宴时进过宫门,只是印象里已是厉王登基之后的事儿,那人对自己的妃嫔大方的很,他大方的手段,就是尽情把库房里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珠宝摆件拿出来给妃子们用,装饰的宫廷金光闪闪。
眼下这位皇帝却是大不同,整个皇宫质朴又大气,细节精雕细琢,瞧着是没多少金银摆件,可真正细究,怕也是花费不少,怪不得三年内府大太监,就能赚得妻妾成群,皇帝的银子还是最好赚。
红尘不觉笑了笑,想那位陛下节省的不行,却在这等地处穷讲究,显见节省也是虚的。
皇后的甘泉宫新翻修过,比别处的阴气沉沉,布局显得更明亮些,窗子上用的都是细纱,里外通透。
小太监殷勤地跟着红尘,细声细气地道:“郡主娘娘仔细脚下。”
不过片刻,甘泉宫宫门大开,大姑姑亲自出来迎,挽着红尘的手进去。
后头一排小太监,小宫女瞠目结舌。
“皇后娘娘有好几年没见过人了”
“这是新来的主子,以后都好生记着,哪日不小心得罪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小太监冷哼一声。
红尘这会儿已经见到了皇后。
乍一见,却和想象中不同,在外面总听说皇后失宠多年,并不见外人,命妇想求见,也显少能得到允准,就连她自己的家人,她也不大会见一见,既然如此,想必是个阴沉女子。
红尘再清楚不过了。世上的女人一旦失去男人的宠爱,几乎短短时间便会衰老。
可今日一见,她忽然觉得皇帝不愧是皇帝,还真是够厉害。有这么个绝代佳丽戳在宫里,竟也能冷落得起来。
皇后纵然比皇帝小些,却也年近五十,在此时早过了当祖母的年岁,就是四世同堂也有可能。可现在看一看,她依旧年轻,虽然眼角眉梢有了细纹,可那不是丑陋,而是成熟,那种成熟的女人味,混合宛如少女的气质神态,活泼中有恬静,让人见之忘俗。
红尘吐出口气,她忽而就觉得万分荣幸原来有人说她像皇后。她还不太当回事儿,从现在开始,要把这句话当做最高褒奖来听。
“噗嗤。”
大姑姑笑起来。
皇后也莞尔。
红尘纵然没把心里话说出口,不过难得没掩藏脸上的表情,到把一屋子人都给逗得大笑。
皇后也是爽快性子,半分不拘束,笑道:“我知你这头冠也重,朝服也重,怕是早想回家歇着,歪一歪。来,让素娘给你捏捏,等下怎也要去见一见你那些兄弟姐妹,不磨蹭到晚上。怕是回不了家了。”
说着,又让人取了点心。
素娘果然走过去,不等红尘拒绝,就握住她的肩膀轻轻揉搓,一上手便见功底,只两下子。红尘顿时觉得身上的份量轻了三斤。
皇后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提一句夏家,没提一句陈婉公主,但她眉宇间流露出的感情,脉脉如水,温柔至极,红尘低了低头,心中微微有些酸涩。
只有一点点儿而已。
或许因为她是皇后吧,又是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所以只要有一点儿善意,就让人感怀万分。
没一会儿,外头有人来报,说是各位小郡主,小郡王们都到齐了,她便让素娘送红尘出去。
“放心,那些多为人精,不会累到你。”
至于不是人精的傻子,想来也不会放在红尘眼中。
一帮子在宫中也极有脸面的小主子们,霸占了太液池边的太白阁。
红尘一来,这帮人就十分热情,恭迎她上座。
“来,来,今天是荣安郡主的好日子,理当为尊”
荣华郡主一见红尘,便朗声道,扯着她的袖子,拉她到上首坐下,表现得很是亲近。
“不过,老规矩,你得给见面礼才成”
红尘笑了笑,从善如流,拍了拍手,素娘就带着宫女过来,挨个分派礼物。
她明明所有人都没见过,却是一个人都没有认错,要知道,虽说能这般有脸面的,正经有封号的郡主,虽说不多,可也有十多人,关系还错综复杂的很,她如此随意,很不当回事儿地就把人认全了,一时到令众人颇为意外,心中的一点儿轻蔑,也略微收敛了些。
虽然最近这位荣安郡主风头正盛,但大家可都是正正经经的王府,侯府出来的千金,她又是哪来的土包子,进京就封郡主,真当她们这些郡主多如沙粒不成
自然气不平
固然这大好日子里,大家是聪明人,自己是不会给她难堪,再损了万岁爷的面子,可也免不了心思阴暗些,等着她出丑呢。
不说别的,光是行走坐卧,还有在宫里吃饭的规矩,那就很是有讲究,随便外头哪个命妇来赴宴,提前准备个三两个月,进来还要露怯,就她
人家愣是简简单单,半步也没有错,要是充满匠气,一看就是突击的结果到也罢了,偏偏一派自然,看那架势到比她们还自在的多。
一下子,小宴上的气氛就有不同。
素娘也有些意外,她陪着过来,多少也有位这位郡主撑场面的意思在,有她在,就代表皇后的态度,这些小主子们才不会闹得过分,让人下不了台。
本来气氛和乐融融,说了几句闲话,旁边一一身粉嫩,年纪十六七的女孩子忽然站起身,走到红尘身边,凝眉问道:“我听说你是个灵女可能跳祈福舞还是会卜算表演一个让我瞧瞧。”
这话,到带出一丝轻佻。
周围顿时一静。
红尘眨了眨眼,想起此人也是个郡主,功臣之后,从娘胎里就做了郡主,外姓,姓钱,虽然没有封号,但还是很得皇帝看重,毕竟是门面工程。
素娘皱眉。
红尘一下子就笑了,笑眯眯地捻起一块儿点心吃,一言不发。
那小姑娘登时瞪眼:“怎么难道你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不给。”红尘瞥了她一眼,“便是陛下在这儿,也是我乐意卜算,才给他老人家卜算,乐意跳祈福舞,才会去跳,今日并无此兴致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