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燕回到宿州,说起和文正在一起的日子,表情有些复杂,她觉得男人在承诺的时候固然是真心,在背叛的时候也是实意。+,明明是他变心了,但他却只会认为是你当初吸引他的那些特质消失了。
“王社,有时觉得自己一直生活在一个虚幻的时空里。”朱燕的眸子有些晶莹的泪花,“其实,我觉得男人这样一种高级动物,更多的时候行为像马。看男人,大多数时候都会走眼,开始以为是白马王子的,最后才发现是白眼蛤蟆。背叛是男人的血统,博爱是男人的宣言,自由是男人的口头禅,见异思迁是男人一贯的风尚。”朱燕带着沐浴后的香气回到了卧室,坐在床沿,手里拿着暖风机吹着湿漉漉的秀发。王社大口地抽着烟,他看到朱燕白皙光滑的小腿、晶莹如玉的赤足,每一根柔嫩的脚趾都看的十分清楚,令人泛起亲吻的冲动。但是,王社还是强忍了下来。吹到一半,朱燕忽然失手将暖风机跌落在地上,弯腰去捡,但是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就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不动,怔怔的在那里发呆。王社慌忙缩回脑袋,紧张的心脏狂跳,就怕被朱燕发现了。幸好朱燕并没看向床底,呆了半分多钟后,幽幽的歎了口长气,就捡起暖风机继续吹开了。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朱燕借着酒意吟咏起李清照的如梦令,显得异常兴奋。她笑容可掬地说,“打个比方说吧,我就是你常看的一本书,当你开始拿到手的时候,兴致盎然,废寝忘食,孜孜不倦地读。当你看完了,故事情节都知晓,滚瓜烂熟,那你会扔在一边的。你也知道,我是就要结婚的人,我不希望你,更不希望我的老公以后把我扔掉。”
“弃之如那个什么呀,是吧。”我把烟蒂扔到烟缸里,见朱燕吹好了头发,便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朱燕,有时,真的觉得自己在干一些很无聊的事情。”
“是的,现在这年头,还有几个人弄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文学这玩意儿,都是一些小孩子的事了。再说,你毕竟是个工作人员,以后,要想着评职称,要想着职位升迁,还要想着出人头地。不过,咱们现在似乎有些尴尬了。要知道你得到了一个情人,却失去了一个好朋友。”朱燕用手指抵住我的唇,朝我的面颊嘘了一口气。 那一年学校的住房很紧张,男生楼的一楼被改造成青年教职工住房。我的房子号码是123,住在男生楼的一楼西头。东头被堵死了,从西头朝里走去的住家户象是钻黑黑的地道。朱燕知道我是喜欢文学的,她说,自从第一次见到我时,就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那种感觉是她与自己相恋了好多年的文正在一起所没有的。
“你老公,文正,去日本没有回来?”我用手指抚弄着朱燕的发丝。
“嗯。”朱燕微笑了一下,她抬头看我一眼,“王社,别以为我没有什么文学素养,说实话,以前,我也曾经做过作家梦,想成为张爱玲,或者王安忆。现在,单位里总是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散事,把我的灵气都磨灭了。其实,和你在一起,有时觉得你简直就象一个榆木棍子,浑身生硬,没有一点弹性。你象在戏弄我一样。你在嘲笑我的一片真情。你在辱侮我。”
“不是的,那是你的一种误解。朱燕,一切都过去了。不光是对于你。我现在就是所谓舞文弄墨的人说的那一种超脱境界。对什么都无所谓了。”
“现在,我就想着打败灵儿,你不会理解我的。”朱燕摘下我手中的烟,“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抽烟,特别是以后不要抽烟,那样对身体不好。你这抽的什么熊烟,炝人呀,象农民大爷的旱烟叶,想抽,到我那里拿几条好的。”
“不要了。”我的声音有些低,好象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得到,“抽你老公的烟,象做贼似的。”
“你和我在一起,没有当贼的感觉的吗。”朱燕格格地笑了,“其实,我觉得你一点也不理解我。王社,也许我不应该和你谈很奢侈的感情。这一次我没有随老公一块去日本考察,觉得自己就是想干一点自己的事情。眼下,咱们学校就要进行机构调整,图书馆的班子也要动了。我和灵儿谁当那个副校长都无所谓,王社,你别以为我真的和灵儿计较那么多,其实,就是我呆的那样学校校长的年收入,也不够我老公一次生意赚的钱。眼下,我老公的生意越做做大,跨行业,跨国界,咱们这个小小的城市,我还不知道呆哪一天呢。要不是因为你,我早离开这个破学校了。”
我吃惊地望看了看朱燕,紧紧地把她搂在怀中。
朱燕要比灵儿显得性情外向一些,我知道,朱燕不象灵儿那样是科班出身,但她毕竟出身名门,是大家闺秀。文正现在是这个城市首屈一指的企业家,人称文总。这个文总常被人当作企业界的风云人物,但朱燕不以为然,她说,所谓文总,头上的光环都是虚的,是假的。这话,她只说给我一个人听。她和我时常交流一些人生,或者理想,当然,也谈男人和女人。朱燕是集贤淑美貌才华于一身的大家闺秀,她美貌,但不骄横跋扈,她有才,但不自傲自大。她和灵儿一样,一直把我当作异性中最推心置腹的朋友,甚至于是肤肌之亲。但是,女人间是很难存在友情或友谊的,特别是面对情感或政治。所谓政治,之于女人,也许尤其要残酷。我曾经和灵儿,也许是和朱燕开过玩笑,女人要搞政治,最好要献出胸部的一半。可是,面对单位人事调整的前不久,灵儿居然要调动,要离开那个学校了。
学校的名字叫蟒山窝高级中学,是一所重点高中。朱燕和灵儿都在那里支教,但是,灵儿已经下决心留在那里了。那一天,灵儿对我说起她最近一次去华校长办公室的事。办公室是一个单间,灵儿去的时候,华校长脱去外套,在他摘去帽子的时候,灵儿才发现他的头脱发很厉害,头上的那些毛发稀疏得有些可怜,也有些可笑,灵儿看着华校长的毛发便哑然失笑起来。
“坐吧,坐。”华校长笑容可掬地说,“你叫灵儿,在你还没有来报到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你的文科底子真的很好,灵儿,也许你知道我,也许你听说过我,我可是出了好几本书的高级教师了。他们都叫我专家学者,其实,我是不太在意称呼的。”
灵儿坐了下来,她接过华教授递给她的茶,呷了一口便一拿在手里,并不喝,只是专著地听着华教授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
灵儿对我说,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华校长会把她叫到办公室,也不明白华校长想对她说什么。华校长还在给灵儿讲诗经讲柳永、王实甫、兰陵笑笑生,扯了半天,最后问,灵儿,你在听吧。
“嗯。”灵儿急忙点了点头,也许是点头的幅度太大,手中茶杯里的水溅到了灵儿的裤子上。
华校长急忙走近灵儿,他又手擦拭着灵儿裤子上的水珠儿,灵儿起身想走,当她看到华校长伏在她腿下的头上的那几根稀疏毛发,随着起伏的身子在飘荡的时候,灵儿又一次哑然失笑了。华校长抬起头,他见灵儿已经收住笑容,便尴尬地咧着嘴笑了笑,起身走回自己的坐位上。华校长呷一口茶水,他抹了一下说时嘴角上溢出的口沫儿。灵儿看了一眼,差一点干呕出声,她劝自己一定要多忍耐一会,人家是学者是校长,自己是一个刚进校的老师,不要过于张扬自己,灵儿这样想着,便又耐心地听华校长讲了起来。华教授笑着说,灵儿,你可能听说过我是咱们这一地区聊斋研究会的会长,平时,我还会招集一些对聊斋有兴趣的学者来咱们学校开学术研讨会。你的文科那么好,这次请你来,我就是想介绍你加入聊斋研讨会的。
“我是没有看过聊斋的。”灵儿把手里的茶杯放下,“说没看,也看了一点,实在谈不上有什么研究。华校长,我实在没有本事来和你一道研究聊斋的,再说,那里面都是狐仙鬼怪的故事,挺让人害怕的。”
华校长干笑两声,他看了看灵儿说,聊斋志异近五百篇小说中,许多有描写其数量足以让我们分析特征,概括规律。蒲松龄以生花妙笔,阐析情感之幽微,其精妙笔法亦足研究、总结。
灵儿见华校长愣愣地望着自己不说话了,她站起来笑了笑。
“我想走了,华校长。”晓涵说着便朝门外走去。但是,灵儿在打开门的一刹那,分明感觉到脖间有股热呼呼的气息向她喷过来,令她作呕,她想吐,她想喊。
灵儿走了。
灵儿的离去,和朱燕不无关系。
政治面目的虚伪和人性的丑恶,只有在人事调整期间才能暴露无遗。给我碰杯时,朱燕有一种发泄的感觉,她很想借酒浇愁,或许更想一醉不醒。太多的经历不是每个擦肩而过的人都能相识,不是每个相识的人都能成为朋友,不是每个成为朋友的人都能让她刻骨铭心。这些年,一路走来,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风景,听陌生的歌,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发现,原本费尽心机想要忘记的事情真的就这么忘记了,想刻意追求的东西原来也不过如此。洁白的灵魂在音乐的浪花尖上悠然的跳舞,荡起诗意的涟漪在广袤的夜空里自由自在的飞翔。真正的爱跨越生命的长度,灵魂的广度,能以各种形式存在,朱燕觉得女人在这个世界上男人最需要的,但还应当有一个知己。
“有时,我觉得是我把灵儿杀死了。”朱燕放下酒杯嘤嘤地哭泣起来。
“算了,事情都过去了。”我拍一下朱燕的肩膀,“有一个红颜知己真好。”
“王社,也许你我的相识只是一种经历,有时觉得情爱这东西是很脆弱的。”朱燕唏嘘一下身子说,“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幽幽相思占心头,尘缘如梦,繁华落尽几番起伏总不平,到如今都成烟云,情也成空,宛如挥手袖底风,幽幽一缕香飘在深深的旧梦中,一身憔悴在风里回头时无风也无雨,荒草野地孤独无人诉情衷,人间有我残梦未醒,一城风絮满腹相思都寂寞。每一个人都拥有生命,但并非每个人都懂得生命,不了解生命的人,生命对他来说,是一种惩罚。以后,当你梦见我的时候,那是我在想你。偶尔的时候你也会想起我,想起我曾经爱你爱得那么深。”
我再看朱燕的时候,她已是泪水满面。
窗外,开始下雨了。
浩缈烟波,水天一色,我被眼前景象带到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世界。暴风雨中的小屋,水雾弥漫的水世界,到处流荡着淡淡的哀愁,空气里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爱恋。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鬼天气,一下起来就没个完,从砀山回到城里,天象漏了一样。到处湿漉漉,灰蒙蒙,阴惨惨的,搞得人心火躁。”我拥抱着朱燕,她柔软的秀发纷纷扬扬,飘飘洒洒,丝丝缕缕,湿湿润润,清清凉凉,柔柔和和。我用手指轻轻梳理着晓涵湿漉漉的头发。
“我从小到大都非常喜欢雨,喜欢雨的那份纯洁和明净,那份温柔和缠绵,那份空灵而飘渺。其实,我知道,有时,和你一样,已感觉到世俗的风会把我被吹的晃晃荡荡,世俗的雨把我淋洗得颠踬趔趄,想清高,更多的时候却不得不媚俗。花儿什么时候红的,柳儿什么时候绿的,我没有在意。有时问自己是为爱而结婚吗。我扪心自问,也许是自己为了结婚而结婚,我有些懵懂。当昔日的真爱已不存在,当感情的繁花已被秋雨打得残红飘零时,人们总是习惯于久久地停息在爱情的树枝上低吟浅唱,不是心里仍眷恋那份早已随风而逝的柔情,企求伤害自己的人回心转意,就是下定决心以同样的方式实行报复,但这都是不明智不潇洒不可爱。”朱燕哭了,流泪了,那是伤心至极而绝望的泪水。“王社,我明白自己想要的只是生命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去体会去感知去领悟。游弋在得失的人世间,沉醉迷恋热爱,那感觉就象朵朵盛开的雪莲花,寄托着无限的思怀,在或悲或喜或真或假的情谊中,常有一种失落搁浅在心头,让我淡淡的微笑里也有丝丝的苦涩和无奈,这是不是灵魂的颓废呢,总是陷在贪和痴的深渊万劫不复,明白着,却不能清醒,这又是不是一种悲哀。如果在多年后,心底深处还有一份属于少年的天空,心底深处还有一份属于年轻时的爱,还会生出一份柔情与感动,那爱,也就是天长地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