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不灭,唯我而已・・・”红月中天之上,一声寂寥之唱,终为这盛世之变而落款。ミ>
云天之上的六色光流就此渐停。
苍风四起,流焰如雨,一地狼藉。
血湖水竭、妖都城破、千百里间峰林俱拔、满地如陨坑星罗棋布。
人妖两军残损,鬼冥恶众横行。
烽烟狼藉,日月俱黯。
雪月凌身当空,笑容寂寥,头顶六色洪流行势渐缓。
人间两大神祗身于残破的妖都城头,身容如缟、倚剑而立。
“噗・・・”天罗子身形一摇,一大口血喷涌出口,整个人萎倒下去,掌中星天玄金剑在这一瞬里如沙化一般碎裂成千万点金色齑粉散落在地。
他们败了,在六道轮回法则之下,无论是天火净土还是烈日圣域都是苍白无力。那种力量・・・・是真的,接近了天地至高的六帝。
凡尘之力,又如何能抗衡。
六道握着流光一叹,面对中天之上依靠魂湮圣器太玄化的雪月第一次感到了倦乏无力、不可抗争。
――这是他立世万年以来第一次彻底的大败,也心知此生再也不能胜。
眼前的银月狼妖,是真的天下莫敌了。
这一场伐妖的大计,也无疑是败的彻彻底底,永无翻身之日。
这一战,东陆俊才几因此而尽毁,东陆千国盛极之况也将急转而落。
――不过,这已不是最为至要的,因为,谁也不知此后人族是否还能存留下去。
城下,阴冥凶物在中天化身为阴帝的雪月引导下,正在肆无忌惮的虐杀吸食人族战士的躯体灵魄壮大着自身。
虽然只有十余万,但这却是没有任何天敌的十余万。东陆徒有九州千国亿万生灵,在面对这些阴冥之物时不过是丰沛的养料、没有任何威胁的羔羊。
六道望向右首,百十丈外混沌掌教萎靡在地、咳血不止,心中悲凉更甚。
――从今,只怕祈月不再是南疆的信仰,混沌也不再是北国的护符了吧?
六道又回看城下,刀兵交拼之声渐止,更多的是四野遍起的苍白而绝望的悲吼,还有人选择继续战斗、而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放弃、放弃抵抗。
大势,已去。
他呢?
虽然他还握着剑,虽然圣心已经开始冷却,力气正在从四肢百骸被抽失。
但他还握着剑,剑还在他手中。
“**师,还不放弃么?”天下莫敌的年轻妖皇落身在十丈前城头,看着握着剑的他,笑道。
“执剑之士,有死无败。”六道微一合眼,再睁开时双眼中已洗尽颓靡,一如平生静漠。
“天下之士,无过六道。”雪月看着身在绝境之下,循以本心如故的六道**师,生出叹服。
“那在下,就赠予**师一场荣耀的战死吧。”
“然。”六道微笑,右腕一翻、流光一叹燃起些许稀薄的蓝紫色焰气――残损的身体与渐渐冷却的圣心已经无法支撑他去驾驭那巅峰之际的极限紫焰。就算只是如今的蓝紫色九玄紫焰也已经施用的极其费力,才甫一显体内灵脉已开始剧烈抽搐、血气倒涌只要喷出喉口。六道暗强自压住,掌下玄力一迸,将那稀薄的炎气激成爆炎之状。
“君,竟还有余力?!”雪月微微一讶,掌中魂湮圣器缓缓抬起,六色流光一念而生旋绕于剑躯之上,周围空间却是因此一阵波动。
六道凤眼一凝,心中巨震――雪月竟是到了举手投足之间足以令时空为之而撼动的境地,太玄之力着实可怕!
但这与他又能有多少关系?
这一战之后,他已是烬灭、那些都成了身后之事。
决然,出剑。
剑式翩若惊鸿,蓝紫色的光焰幻化做了一道利落的光弧、拖拽出一泓如新月的光痕,斩过十丈的距离,直取向雪月胸口。
没有多余的花哨,只是干脆直线的刺斩,依旧无可挑剔。
雪月周身气势竟是为这一剑所顿、而这一剑更是避无可避的斩破他身前守御的气境直掠到他身前!
饶是有近似太玄之力的他,竟仍是要被六道这气神合一的惊鸿一剑所逼退!
流光一叹至快,至快则锋利无二。
雪月不得不提身而退。
在六道轮回之力的绞杀风暴之中,连混沌圣器星天玄金剑都碎裂为齑粉,而那把流光一叹却毫发无损,无疑其剑本身已凌驾六道法则之力,只怕与他手中这把魂湮圣器不遑多让!他此刻是倚仗魂湮之力而暂时具有了太玄身力,所以他断然不敢再以身而试流光一叹放弃速度之下的绝对锋芒!
所以,唯有退。
一连退身数里,那道惊鸿剑芒锐势才是渐弱,雪月魂湮一挺,才是反手劈出蓄势已久的霸绝一斩。
――那一劈斩,虚空崩裂,六色光流并驾齐驱合成一道数十丈高半月弧光一路破空而行,所到之处地裂数丈、风石倒卷、遇人斩人、逢鬼裂鬼,无可当者。数里之距数念便过,转眼便到城前、六道身前。
六道精气神俱付于那一剑,体内早已空空如也,面对着霸烈无匹的一斩,唯有侧身而避。
“哗~~~!”巨大的半月斩芒直截冲撞入了铁石城墙,竟是锐势不减将久历战阵而难毁的城墙劈出一道阔有两三丈、贯穿的巨大裂口!
六道偏身在灰烟之侧,右手挂着神剑,疲惫不堪的倚靠在断壁之上。
雪月已回身到了百十丈前,名为魂湮的魔器再度高举,六色剑身之上流光溢彩,已是蓄势待发之势。
――下一剑,将是他六道一生的终点。
――――――
幽远宁静的笛声在狼藉残败的战场之外响起,不知名的古曲在清澈的笛音中勾勒。
这一刻,残阳将没、霞彩苍凉、新月初升。
远隔枯湖秃山、断壁残垣之外的夕阳的光景里。
一道清瘦的人影,横吹而来。
那人、那笛声,似是穿越了时空宇宙,漠视了遍野狼藉一路优雅而行。
明明,最初远在数百里的战场之外,却只在数念之间到了众人眼中心里。
残阳、新月,都似为他停驻了流转。
从他出现、从笛音起,就没有了升落。
那宁静的声乐,令四处肆虐的血妖阴物都一时忘记了虐杀。
那人的出现,凝驻了所有向西的目光。
雪月从心底升起一丝莫名的忌惮,急是将圣力注入魂湮圣剑,将魂湮之锋盛放――而向西看去的阴冥之物们,竟是没有接受指令而是生起躁动不安的情绪。
那人是谁,竟是令阴冥凶物都不敢继续动作?六道亦是惊诧的侧身去看,凝滞的夕光里走出一个越族貌青年,泼墨长发在风间写意飞舞,仅用了一支寻常至极的桃木道簪钗住;博衣广袖其色素白,洗褪了铅华之色。随着那人走近,才看清那人五官不过寻常,只是平淡之中却见得令他也心生敬慕的归真。
笛声幽幽,场中大抵只有他是识得的――昔年师妹素言曾在破灭的五斗米道圣殿之中,拾得一本遗世古曲曲谱。素言精通音律几经整理,便是将其中曲目一一弹出,六道在宫中修炼枯悟之时常听素言弦歌养神,其中便有一曲正是此刻这素衣青年所吹。
曲名――《梦魂归》,出自五斗米道初代掌教的启道之师。
――五斗米道对于初代掌教事迹隐秘颇深,而其启道之师更是几无人知。只传此人生年当在混世之战之后,而五斗米道初代掌教张法陵其人在六道评价之中地位极高,无论道法或是武道的悟性据说并不在混沌初代掌教天元之下,奈何身命薄弱,初成道之际竟是早早谪落。
但,祈月天心一道,却是略知其中辛秘。千年前五斗米圣宫为妖族天梭帝强兵踏破,而后素言大祭司身临靖州重兴靖州建设。从五斗米圣殿密室之中搜罗了五斗米宗卷、秘典了解了五斗米道为世人所不知的前事――诸如初代掌教张法陵之死、五斗米道的取义由来,其中也提到了行迹甚秘的张法陵的启道之师的只痕片影,结合当世各大纪事、以及五斗米道后世传扬的法门等等素言大祭司推断出了张法陵的启悟之师正是传世之中的人族一代圣贤,也就是之后的太玄第六帝・幽天主人沐昀!
虽然就张法陵与沐昀时年前后有差,张法陵成道之际沐昀不过才是十岁有二。但大圣贤沐昀可是在七岁之际便已有“我当制衡天道,不教众生皆苦。”的惊世言论之人,而张法陵从出道到成道亦不过短短两年,两人一人在越、一人在靖,沐昀更是先有贤名。尔后,张法陵虽创五斗米但离世甚早,并未发扬。待到百十年之后三代掌教玄机子才正式将五斗米道推盛到了与北混沌并行的高度;其时,正逢沐昀成道,问证于五帝之前,并以轮回寂灭法门大破北帝玄,而获太玄第六帝之荣;实则祈月一道深知,天族一道向来轻鄙三界其他各道,五帝亦不喜沐昀成就,名义上赐赠幽冥天,实际上则是打压沐昀在人间及各道的信力。是故,五斗米道自是不会将沐昀为张法陵启悟之师的身份正式公布,以防天人打压。
大圣贤沐昀亦工于音律,犹好横笛与筝。未成道之前,亦有“竹下听松风,曲唯沐生工。”之高名。
这一曲《梦魂归》正是出自沐昀之手,谱在张法陵仙逝之际。
这人・・・难道是昔年五斗米的遗世弟子?但五斗米覆灭至今都已有千载,若是――又为何不重立教理?只这安抚震慑阴冥之功,已未必逊色于天罗子之造化了。
――
而似乎戏剧色彩并未至此结束。
东天新月之下和着笛声一段华唱渐起,一道风姿如仙的身影从月下而来。
“沧澜碎、云月黯,不遇两身慢;
光年去、衰草寒,弦歌共谁弹?
梦魂归、华灯灭,阴阳愿倒转;
杯盏满、图一醉,不诉离殇短。
花又年、草又长,独醒拥江山;
川归海、月落涯,城前鸦声残。
生有尽、道无穷,轮回掌中盘,
时唯我、惜失君,寂灭此身看。”
――正是昔年沐昀出道之际于张法陵坟前所弦唱《梦魂归》的词。
月下那人朗朗而颂,偏有一番出世的卓然。
东边一天一地的血妖冥物竟是在这吟唱之中也怔然的停止了杀伐手段,与这场中人、妖视线一起凝视向明月之下。
那人渐到场中,形容渐明于众人眼中。
木簪、道髻、皂衣、青年。
“是小圣贤!”场中所剩的已是九州各国之中一流强者,其中不乏见识闻达之人。这青年年岁不过十六七,而风仪却已令场中之人心生敬慕。一名靖州高手惊呼唤出这青年名号,便令场中人族士气不由一振!来人正是这数年之中响彻九州千国、以大智慧解众生之忧苦的小圣贤・世空我。小圣贤一向行踪缥缈,却不想今日竟是到了这里。
小圣贤似乎并无武力,在传闻里也一直是以慧理而服人。
世空我右手负背、左手于胸前结了一个道家兰花手势,一身素净不见任何护身的器物,步不见缓踏入战场之中。
他的出现立是让血妖戾物一齐围了过去,皂衣青年面对袭掠而近遍天彻地的血妖冥物脸上祥和平静、身色从容如故。
“圣贤危险!”周围数百名人族高手见此奋起而上,冲向那被重重邪物包围之中的世空我。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防御的气,他看起来只是个平凡的人。
世空我故我而行,周身是黑压压的狰狞面目、密不见隙危险可怖的爪牙以及凶冥挥舞的手臂。
那些秽物嘶叫着、张牙舞爪着,将他身周尽陷一片暗黑、不放一点光亮。
这些,都无法动摇他的身心。
他曼步而近,身上的祥和平静最终连那些血妖冥物都渐渐停下了躁动,竟是为他分出一条空旷的道。它们安定的护立在道路两旁,诚斐的就像朝圣的信徒。
他的身上,似有感化一切的力量。
就像六年前妙峰山下那样。
世空我最终走到了雪月面前,西来的素衣青年也走到了世空我的对面。
“你没有法力,就不怕被这些冥物撕毁了身体?”雪月问。
“无怖自无畏。”世空我答,“他们也是六道生灵,同生于天地之中,都是向往自由与被尊重的生灵,我为何要怕?”
“你是谁?”那素衣青年略过雪月凝视着世空我,忽然问道。
世空我不答,故自绕过雪月与那素衣青年走到枯坐在残垣之下气若游丝的天罗子身前,瞧着一地金粉:“可怜了这生于混沌的灵物。”
天罗子闻言惨然一笑。天罗子轻叹一声,右手伸出。
雪月第一次看到世空我由掌心里幻生出金色如雾如纱的流光,汇成光流从他掌心照落在那些金粉之上。
那些金粉受了世空我掌心金光的召引纷纷飞起,在那片雾纱一般的金光之中慢慢凝聚、渐渐凝成如剑的轮廓。
天罗子脸上原本早已漠如死灰,见到此景顿是生出异彩,眼中更尽是错愕!
――那把剑,那把被摧为齑粉的混沌圣器・星天玄金剑竟是在这个皂衣青年的掌心里化形、复生!
场中众人俱被此般景象所震!被尊为小圣贤的青年不是一直都没有玄力修为的么?!
――如今,为何竟是能将被毁灭成灰烬的星天玄金剑重塑?!
星天玄金剑成,世空我在天罗子错愕的眼中将剑重新交予了他,“有这把剑在,百年之内你身上的伤大概能恢复十之六七。但寿元是顺天之数,空我无能无力。”
天罗子颤抖得接过神剑,剑身之上竟是盛有着浩如汪洋的浩然圣力,那些圣力随着他的接触窜流入他几近枯败的身体,损毁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开始慢慢得到滋润重生,“谢谢先生浩恩!”天罗子喜极而泣,数百年的静心养气,在这一瞬全是崩毁。星天玄金剑在,混沌便有生存下去的希望。这名为世空我的青年贤者对于混沌圣宫的恩德等同再造!
世空我微微一笑,清俊的脸上却是掩不住的苍白。
“原来你竟有这般惊绝的修为。”雪月眉目一挑,分明多了些忌惮。于弹指间再造星天玄金剑,就算如今以他近乎太玄之身也无法做到。
“现在没了。”世空我转身看他微微一笑道。
雪月神念一扫,果然世空我体内又回到了空空如也,再铸星天玄金剑看来已将他体内玄力尽数消耗,不由叹惜道:“为一死物而废不世修为,值得么?”
――私交而言,世空我一直令他极其敬重、甚至折服,而引为至交。
世空我淡然一笑,“玄力本外来于天地于我而言未必重要,但这星天玄金却是混沌圣宫之灵魂,是混沌百万信徒信力的寄予;去我一人之执,而救百万之信念,这不够值得么?”
“以你天资,若使于修炼,六道众生都唯有望你项背。”六道闻言既是叹服,又是惋惜。
“修炼本是众生为改命格而逆天的作为,是为执;既是执念,我为何要去做?”世空我反问,又望着战场之上血火离乱、尸骨横陈,悲悯叹道“众生苦,为欲而行更苦;苦起于执,不执方得解脱。”
“先生说的是。”天罗子心结豁然,抱剑起身跪伏而道。
“我该叫你天星子,还是世空我?”一旁的素衣青年凝视着世空我,忽道。
天罗子闻言失惊,世传天星子早在二十年前六翼六道决战之时坐化,而他也是看到代表师祖天星子的命星殒落,才断定师祖已仙逝,但之前眼前的年轻人在数念之间重塑教中圣物,也让他惊异不已。这星天玄金剑是初代祖师天元上人所炼,俱混沌莫大圣力。要重塑此剑无疑需要绝高修为、更要有对于混沌圣道极高的悟心以及强绝的混沌之道的修为。原本这世间他天罗子当属混沌一道修行第一人,而连他也决计是不可能重铸此剑。但这个年轻人却是做到了,素衣青年这一句问断,也将他心底疑惑道出。
“前名后身都不过是个虚妄的执,天星子也罢世空我也罢。”世空我道,目光却深远在穹苍之外:“都只是天地之间的一粒尘埃,又何必执着这代号。”
又指着雪月,道:“你我自天南地北而来,所做所想不过是让他放下杀戮。”
“诚然。”素衣青年闻言生愧,“是我偏执了。”
“我现在已身具太玄之力,你们要如何挡我?”雪月冷笑道。
世空我微笑,不语。
素衣青年却是默然,但并非无奈,微一沉吟,看着雪月,道:“不,还没有。”
而目光随话移到雪月手中的幽冥至尊之器:“你现在所拥有伪太玄的力量,不过是依赖这把魂湮。据我所知,你体内的圣血已经用尽,而这魂湮之力你最多只炼化了六成而已。现今你的身体还不足以驾驭这把魂湮的凶威。要彻底炼化这柄魂湮,至少还要百年。”
“这六成已足以横扫人间,甚至是天界。”雪月笑道,“五帝不出,谁奈我何?”
“我。”素衣青年淡淡答下。
“你?”雪月冷笑。
“是。”素衣青年答,迎接住雪月不可一世的目光,“因为这天地间不会有第二个个人比我更熟悉六道法则与对魂湮的掌控。”
“你・・到底是谁?”雪月心底升起一丝莫名压抑,目光之中也多了份惊疑。这人出场之际能以笛音震慑半壁的凶冥恶鬼,一言则道出了世空我前生身份,如今更是直言通晓六道法则与魂湮之力,这人到底是谁?
“我叫善听。”
话落,天顶六色光流复漩,风云皆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