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司徒清岳执黑先落。x>
第一步,黑一。
子落,风雨斜。
——
“杀!”
一阵短而高亢的号声从黑衣剑士身后响起。
月明府外,早早闭合的商铺骤然门面大开,冲出大量的刀斧手。不同于天工坊等商会的江湖武者,这些刀斧手装备精良,俨然是军队中人。
江湖武者善于单打单斗,技巧上或许胜于军人,但军人团体协调性及团战能力却是远要胜过寻常江湖武者所组成的乌合之众。
这些刀斧手个个身着着亮银重甲,所配备的武器也是极利于巷战、步战的两三尺的短刀、手斧,包裹着肩头的铠甲上印着一个新月的标志——那是月明府的府徽。
天工坊显然没有防备,行势野蛮爆烈的刀斧手齐齐杀出商铺,一时将满街的黑衣剑士杀的大乱。待到反应过来已经去了百人。
所幸这次天工坊是倾巢而出,过百的伤亡对于局势的影响并不算太大。
而且月明府这刀斧手的数量不算多,也不过千余之数。这一阵冲杀,也算是消尽了突袭的锐气。
那些天工坊的黑衣剑士虽然出身于江湖,但毕竟久经操练,在受到这阵突袭之后迅速反应,很快将阵型调整,一刻之内便把溃退之势改写成均衡的对搏。
月明府武备胜在素养与装备,而商盟则是胜在人数。
烈雨下的更急,将满街的杀声掩下了几分。剑光斧影在细密的雨线里闪动,血色染入雨水、迅速被稀释冲散。
这一战,不计伤亡,不论是天工坊为首的商盟还是月明府。
街巷里,灯笼如血染,昏黄的光色模糊渐远、渐冷。
——
近于杀伐之间、远离战局之外的一处高楼中。
白衣文士负手雕栏之前,一脸漠然的观望着雨夜里近乎疯狂的厮杀。
身后,一名美婢执着蒲扇照看红泥小炉,炉上置着一只工艺细巧的紫砂壶。
壶中荒月名泉月白水,水中有茗凤凰舌——芯色若凤凰舌之赤,煮于水而不改其翩然姿态。
名泉名茶,自然该供养的也是名流雅士。
所以楼中之人自然是双城最富盛名之人,小武神侯·诸葛布武。
诸葛布武,昊胐州琅邪郡清流县诸葛世家传人。诸葛世家历来善出谋臣,而千年前诸葛氏第十代家主诸葛崆曜慧眼识人,自荐佐于尚无名声的月照始皇,十年之间横扫昊胐,立月照国、成惊世之功,后功成身退,月照始皇赐予了诸葛崆曜神武侯之名。诸葛崆曜将诸葛氏善谋之声名提至了东陆九州巅峰。
后世子孙,虽再无诸葛神武侯的奇谋大功,但也蒙阴祖上,世受着月照皇室的供奉。
他年幼已有才名,至十一二岁已将族中谋略学成,十五岁正逢大国三年一次的武辩,尽败月照万里之间谋才,夺得当时魁首。当月照王室以千金供奉想要招他进入月照王国用于谋划战事的计略核心的神机阁许于相当于少将阶位的正级策士之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接受月照王室抛出的黄金橄榄枝,却被他以年岁资历尚浅而推拒了。此后,诸葛布武便远遁尘世,光阴渐远对于人才辈出的月照王国也就渐渐遗忘了那个昙花一现的少年奇才。
而他,竟是在数年之后出现在了这里,遥据在腥风血雨之上。
雅士三好:上茗、墨宝、弦乐。
既有上好的香茗在煮,怎么能没有优雅的弦歌?
雅室正中,珠帘微隔,霓裳佳人十指如珠玉勾起朱弦。
那泠泠七弦上,弹得却是丝毫不清幽,而是一曲杀伐凌厉正和着楼下街巷里愈演愈烈的杀局的《十面埋伏》。
诸葛布武身边还有一个青衣劲装的年轻人,五官硬朗、面色沉稳,眉峰之间隐隐抑着一层浓郁的杀气。
诸葛布武折扇打开,在胸前轻摇,似驱散着这雨夜里过于浓烈的血腥味道,“主人不放心我么?居然把你派过来了?”
“主人一向用人不疑。”青衣青年淡淡答道,声色极是淡漠、也没有丝毫对于这昊胐昔年第一谋才的敬重。
诸葛布武自是听得出对方的对于自己的不喜只微微一笑,江湖武者更侧重于武力的高低,谋略对于崇尚血勇的他们来说是小人的把戏。这便是朝堂与江湖的差别,也是江湖历来抗衡不了朝堂的原因之一。
“哦,他是不喜欢有太多的流血。”
“是。”青衣青年颔首,又抬起如刀一般冰冷锐利的眼凝视着其实也才年仅二十六的谋士。纵是诸葛布武久历杀阵,也被青衣青年这一眼瞧得后心微寒。
“刀斧手已出,天工坊那些流浪剑士支撑不了多久。”诸葛布武指着楼下战局。
——此际在刀斧手进退如一、攻守皆利之下,黑衣剑士伤亡被迅速扩大。
青衣青年道,“但这样下去,刀斧手也会折损极大。”
诸葛布武摇头,脸上是无奈的淡漠,“天工坊只是一个出头鸟,看不到月明府的底,其他的祸因也是不会出手的。”
“他们只是平民,非要拿来做诱饵么?”青衣青年已意会了诸葛布武的设计,他只是心疼那些为月明府卖命却要身死在这一场利益之争中的人们。
“我只是一个谋士,只要结果、不计过程。”诸葛布武淡漠笑道。
“主人说的没错:商人敛财不敛命,最毒谋士一计杀千军。”青衣青年鄙夷的移开眉目。
夜风呼啸,烈雨横倾,唯有肃杀似于秋。
——
堂下,棋局已近**。
白六十四手,司徒清岳黑棋布局已被白川白棋压制,黑子势运渐难已是苦战。
三舅清岳智力冠镇双城,今日竟是被他胜了先机,纵使一向老成持重、沉静敏捷,白川青稚的脸上也不免微微生出些喜意。
白川看向司徒清岳,司徒清岳执子未落,但神色淡然却是不见半点颓败之色。
白川收起才生起的沾沾喜意,工整严谨的等待三舅清岳落子。
其实下到此处,司徒清岳对于白川棋力已极是赞许。
之初,他先发以黑一、三、五占角取得先机,白川反手以白十走大斜直破他意图,从此压制直到现在。如此棋力只怕双城之中已无二人之选。
不过,他是司徒清岳;双城商道的不败神话。
“小川,你现在的棋力大概老头子复生,也要吃亏在你手底下。”
“谢舅舅夸赞。”白川不卑不亢地道。
司徒清岳笑意微微,指尖子落。
两人下子速度极快,白川优势在握,落子越发凌厉。转眼已到九十手,白川一子突入司徒清岳黑右上阵地,这一手操作极险,却又是完美之至,待走到一百一十八手,白川将之做活,将司徒清岳右上阵地破杀,连取五目。至此,白子大大领先。
司徒清岳局势虽在劣势,却是仗着全局厚实,仍是保着战局不溃。
司徒清岳沉吟少许,一子平稳落下。
白川一怔,脸上笑意由此尽数掩去。
————
月明府外
时已至子夜。
阁楼之上,天工坊大主事眉目渐是拧起,脸上原有的倨傲笑意随着楼下的战局而渐收渐改。
巷道之间随着天工坊的黑衣剑士大批倒下,藏于各个店铺中的千名月明府刀斧手已是全数展露。而各大商会的私佣武者也得以加入战局,重赏之下得勇夫,月明府刀斧手虽利,但也挡不住为财而死的武士的涌入。
他原以为月明府,不过是拥有一时的财富,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能抵挡住他们这久历风雨的天工坊暗中潜有的武备。却不想,月明府竟会是有如此强大的武备。
疏忽了,疏忽了。
旁边的海天阁主嘴角勾起颜色分明的嘲弄,“看来天工坊的黑衣剑士似乎斗不过月明府的武士啊。”
金玉楼楼主金田一亦是冷笑:“时主事是忘记了月明府初代家主是双城郡丞,一直与军中有所联系,连我城赫赫有名的无双铁骑如今也是由月明府所一力供养。”
“如果无双铁骑出手,我们不是都要玩完?”某商会主事惊慌道。
海天阁主冷睨了那名主事一眼,笑道:“田楼主莫不是想要中途退身?可楼下这些明晃晃的刀斧剑刃可不认得你碧云商楼的铜钱。”又望向一边的天工坊大主事时未期,“既然时大主事敢召我们一同对抗月明府,想必有十分把握。”
时未期嘿嘿冷笑,扫过楼中诸位商道大佬,“这一楼中可是由双城近半的财富,时某怎敢轻易交付与月明府?”
时未期回过身去,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穿过重重雨幕,望向城主府的所在,“诸位且放心,无双铁骑今夜是不会来的。而今夜这一局,时某与诸位是赢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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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楼之上。
诸葛布武自美婢手中取来刚刚煮好的第二道的第一盏香茗。
楼下厮杀如风雨盛烈,局势初见端倪。
面对五倍之上的各大商会的私佣,月明府的刀斧手竟是丝毫不落下风,反是将各大商会私佣杀的凌乱不堪。
——至于天工坊那些藏着掖着的黑衣武士,早已被杀毁了大半。
夜雨爆烈,已不知堆了多少尸身,只有血色猩红凝聚在街头院壁,一时清洗不去。
小神武侯浅呷一口紫砂盏中茗香,道:“真不愧是双城最精锐的步战营战士。”
——其实月明府中私佣不多,每每有事都是以重金借来双城军甲。如今月明府一力养着双城武备,要想借这小小的步战营来用也是不难的。不过,这似乎有些假公济私。但想来,如今的双城似乎也由着三爷说了算,而城主嘛,呵呵。
“那是自然,他们可是城中步战精锐,对付这群乌合之众自是不在话下。”青衣青年傲然道,心中渐定料想这一战应当就此收尾了吧。
“可惜了。”小神武侯却是一叹。
青衣青年听得一怔,循着小神武侯的视线看去。
重重雨幕之外,一片马蹄声响轻易的踏破满街的厮杀声。
骑兵,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