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一白顿时迷惑不解,他不知这话什么意思,但他看到孟仁信的脖根处流出汩汩鲜血,孟仁信疼得眼泪鼻涕都流下来了,他弓着身子,双膝微曲,几乎要跪下,他用颤抖的声音哀求:
“死孩子,快滚,啊,小祖宗,快滚,你等着,我回头再跟你算帐!”
蛤蟆镜们不知所措,眼见主子被这个五大三粗强壮硬朗的孟仁光死死要挟住,都握着尖刀不知该把刀尖戳向哪里。∥一个蛤蟆镜把刀尖朝贾一白一挥,大叫一声:“滚!”
贾一白突然感到衣角被狠狠扯了一把,回头一看正是猫着腰的他爹,孟仁德脸上的表情无法言述,他满面通红,眼睛里又惊又怕又急又恨,只见他二话不说,扯住贾一白的衣角就往外跑,贾一白不敢不想也不情愿地被像要发疯的孟仁德急拉胡扯地往前奔,祠堂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谁打开了,但在跨过高高的门槛时贾一白竟然绊了一脚,他被狠狠地摞到地上,脸部朝下,正摔面门,牙齿几乎要把舌头咬断,顿时口中溢满鲜血。
他连吐几口血水,但孟仁德哪等他吐尽,胡拉乱扯地一把拽起他的衣领就往外奔,背后传来接连不断的金属碰撞声和肌肉撞击声。
拐过东头几家之后,突然从祠堂传来“啊――”地一声惨叫,那是孟仁光的声音。
贾一白的心一下子掉入冰窟,他扭头就要往回跑,却被孟仁德一把拉住。此时的孟仁德凶猛异常,两眼通红,好像一头愤怒的公狮,他大吼起来:
”我报了警,公安会来救他!“
贾一白却不由自主地流下两行热泪,他边跑边哭,视线渐渐模糊,看不清周围的一切,也听不到自己的哭声,只知道手被他爹紧紧牵着,两腿麻木地往前狂奔。
刚出孟庄,果然碰到一辆公安的车,车子在他们俩面前猛然刹住,车门瞬间被拉开,贾一白一下子被车上的一只手拉上去,到了车上,才发现刚才是杨老师。另外还有几个歪鼻子斜眼的公安正漫不经心地坐在里面,他一看就觉得这些人根本不可靠,现在他看什么都不顺眼了,就连杨老师他也觉得办事不力――现在才去还有什么用?
孟仁光已经死了,还有什么用?!
贾一白想到这里开始放声大哭,结果被旁边的公安捶了一拳,骂道:
“臭小子,哭什么哭,死了再哭!”
贾一白满腔的怨恨正无处发泄,想也没想,上去一拳就揍到那个家伙的鼻子上,顿时两股鲜红的”蚯蚓“爬了出来。
那家伙疯了一般猛地从兜里掏出一把手枪,对着贾一白的脑袋拉开了枪栓。
哪知贾一白顺手拿起他的枪口顶着自己的脑门大吼大叫:
“打啊,你打啊,打死我能叫我四大爷活过来吗?!”
这时在前面副驾驶坐着的公安扭过头来,威严地命令道:
“不要冲动,把枪放下来!”
那家伙顶住贾一白的脑袋半天才悻悻地把枪收回去,他擦了擦鼻子上的血,吹胡子瞪眼,直喘粗气。前面的公安继续说:
“枪不是用来对付人民群众的,是对付阶级敌人的,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会上当会吃亏的,以后要加强纪律学习……”
贾一白伤心愤怒到极点,哪有心思听他唠叨,此时恨不得立即肋生双翅,脚踩快云,拳头生铁,一下子捶死死所有的孟家人,为孟仁光报仇雪恨。
警笛在进入村东头的时候开始扯着嗓门刺耳地响起来,祠堂外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外姓人,他们兴奋而慌张,议论纷纷,交头接耳,“死了两个,死了两个!”
贾一白心里一怔,怎么会死两个?难道除了孟仁光还有一个?但又希望那两个中都没有孟仁光,而是两个豪无关系的局外人,哪怕孟家的两个小孩死了也好。
但是,开门的一瞬间,这个理想就被击得粉碎,他远远地看到孟仁光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越来越近,贾一白看到泥土、碎屑、血迹糊满了孟仁光的整个身子。他不想再往前走,他怕看到那张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温暖的大脸上的极度痛苦。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哀嚎:“爹,爹,你醒醒,你醒醒啊!”
正是孟爱民的声音。贾一白心中涌上一阵欣喜。
”他死了,被人捅死了!“
孟仁德看过躺在地上的孟仁光,现在回到贾一白的旁边,声音暗沉。
”他说,他是欠我娘的,爹,这话什么意思?“
贾一白眼泪汪汪地问。
孟仁德愣了愣,随后摇了摇头。
”那,老三呢?“
”也死了,听说被老四砍死了,脖子都快要断了!“
贾一白不用再等他回来算账了,看来只能等自己死后再跟他算帐。
救护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贾一白看到两个白衣男人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把孟仁光抬到担架上走出来,一个对另一个说:”死了,直接去殡仪馆!“
贾一白突然双膝跪地,他眼睁睁地看着孟仁光的尸身从他面前被抬走,他知道孟仁光的灵魂已远去,只留下肉身述说着孟氏家族的残忍。只是为了一块该死的雪玉,孟家男人接连丧命黄泉。
这孟氏祠堂,本来是孟家人求福祷告的地方,现在却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杀人现场。
公安无法带走这么多孟家人,只把孟老大孟仁礼、孟老五孟仁道、孟仁信的儿子孟爱民还有那十几个蛤蟆镜带去问话。
孟仁德一夜未归,孟仁光轻易地被五花大绑,公安的车子来得如此急时,在回去琉璃镇的路上,贾一白才明白一切。
原来,前天晚上孟仁德带了两瓶酒去镇雪糕厂看望孟仁光,酒喝多了兄弟俩就开始天南海北地聊,聊着聊着就聊到杨老师身上。孟仁光说他很喜欢杨老师,但看得出来杨老师对他不怎么感兴趣,愁苦得不行,又连灌几杯,喝得不省人事,最后差一点趴到桌子底下去。孟仁德好不容易把他弄到床上,他又开始吐,吐完之后又发高烧说胡话。说当初发誓不成家,就是为了保护雪玉,如今雪玉不在他这儿了,所以他也就不用再遵守誓言了。现在好不容易碰到个喜欢的,但喜欢的姑娘又不喜欢他。孟仁德摸了摸他的脑袋,滚烫滚烫的,也不再听他胡言乱语,央人把他弄到琉璃镇医院,这时天快亮了。医院是个肛肠科的大夫在值班,连连摆手说:
“我不会看,我不会看。你等会儿吧,等会儿医生就来了!”
孟仁德只能干着急,等到大天明医生来了之后,一看情况就赶紧把孟仁光推到急救室去了。过了很久,医生才出来说孟仁光患有先天性心脏病,酗酒导致了一系列的并发症,差点要了他的命,现在还在昏迷之中。
孟仁德连连乍舌,不知道孟仁光竟然也有这个病,孟老先生有这个病,原来这病也遗传,后怕不已。医生接着催他去交住院费,说可能要住个一两天,观察观察彻底好了才能出院。就在孟仁德去缴钱的时候看到几个戴着蛤蟆镜的彪形大汉闯进来,拽住一个医生就问:
“孟仁光在哪?”
他们弄清孟仁光的病房后就杀气腾腾地走过来了,孟仁德吓得不敢吭声,躲起来待他们走过,又跟在后面偷偷地跟着。当时孟仁光还在昏迷之中,就被那几个家伙拿出绳子三下五除二绑起来了。孟仁德正惊慌不已,偏偏又看到杨老师慌慌张张地跑来,一边跑一边大叫:
“孟老师不好了,不好了,贾一白被带走了……”
正好撞到扛着孟仁光往外走的那几个家伙身上,孟仁德和杨老师吓得快要掉魂。不过最后其中一个家伙只是走上来威胁道:
“老实点,不然老子连你们一起绑了!”
接着看一眼杨老师,随后吹了一声口哨,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过了好久,他俩才想到去公安局报警。
正月十六,正是年后上班的第一天,几个公安还没从过年的喜悦气氛中走出来,他们对孟仁德和杨老师的火急火燎的报案根本不当一回事,爱理不理的,最后才有一个小孩模样的公安记录了一下,说现在去现场也找不着那些人了,倒不如有更重要的消息时再去向公安局汇报。孟仁德气得浑身发抖,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只身一人回孟庄,并请杨老师去照顾孟美丽。并叮嘱说如果第二天他还没有回学校,就请杨老师一定要把公安带到孟庄来。后来在贾一白被孟家人团团围住的时候,孟仁德正在用他偷配的祠堂大门的钥匙打开后溜走报了警,同时又给杨老师打了电话,要她紧急请公安和救护车过来。
贾一白不知他爹到底是聪明还是愚笨,反正每次一到危险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跑掉,然后再带一群救兵回来。不禁感慨,幸亏他命大,不然根本等不到他爹搬救兵回来就一命呜呼了,到时候可能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他实在弄不懂他爹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
所有丧事办完之后,贾一白和孟仁德被八生婆叫去孟庄,她看上去没有一丝悲哀,反而显得越来越紧强。她突出的眼睛里面虽然布满了血丝,但看起来精神抖擞。她阴冷地给贾一白立了两条规矩:
一、虽然她承认贾一白是孟家人后代,但一生都不准姓孟。二、永远不得踏进孟庄半步,否则孟老八一家死后都不得埋进孟家祖坟。
贾一白对她提出的两条规矩嗤之以鼻,孟姓或贾姓对他来说都无所谓,死后埋哪儿都行,孟家祖坟对他来说也不见得是什么金窝银窝,再说他才十岁,离死还远得边边儿都摸不到呢。其时的他怎么知道八生婆心里的算盘。
犯了罪死了就死了,但活着的人却逃不过法律的制裁。果然,后来听说老大孟仁礼和老五孟仁道以及孟爱民经过审理后判定虽然不是主犯,但也定了个从犯的罪名,再加上那时候全国正在严打,他们三个都被判十年有期徒刑。不过后来孟爱民提前释放,孟仁礼和孟仁道也没有蹲满十年,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