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一白张了张嘴巴,但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孟琴,这个在他人生画卷上涂上重重一笔的姑娘。
“是你把我爹的眼睛戳瞎?”
孟琴不依不饶,她要坐实这个“仇人”的身份。
贾一白再次张了张嘴,不知该不该承认。
“琴儿!“
孟仁光略显埋怨地叫了一声,”姑娘,你还小,这是大人的事情!“
孟琴抬起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斜睨了孟仁光一眼,一拧身子和孟美丽进了里屋。
望着她们的背影,孟仁道突然嘿嘿笑了两声,眼神复杂。
贾一白悻悻地坐下来,望着饭菜发呆,心里五味杂陈,这时孟仁光踢了他一脚,说:
”发什么呆?这个是你五大爷家的老小,你要叫堂姐!”
贾一白记不住他要叫堂姐,孟琴两个字倒不停地在他脑海中呈直线不停划过,一遍又一遍,连续不断。
之后三人回到孟仁光的破院子,孟仁光命令大家好好睡一觉,趁着酒意孟仁光和孟仁德睡得很是香甜,贾一白却辗转反侧,将到半夜,孟仁光睡醒后要贾一白到八生婆家偷来几把铁锹,就着月光把院子里的芦苇在中间放倒一片,往下挖了一人深,把孟老七的棺材放到里面偷偷埋了。
三个人忙了一夜,个个又累又乏,但孟仁光却说要尽早把明婆婆带去医院,因为自从明婆婆赶到刘家后就开始神情恍惚,回到孟庄后更是精神失常,他们认为明婆婆肯定受了刺激才会如此,所以决定把她带到医院好好诊治。于是兵分两路,孟仁光去还铁锹,孟仁德和贾一白去接明婆婆。
贾一白永远不能忘记明婆婆在回孟庄的路上,她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板车上,头发一夜全白,根根银丝在冰冷的寒夜里随风漂浮,悲哀麻木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漆黑夜空的情形。她一路无语,却仿佛诉尽一生悲苦。
贾一白潸然泪下,在他们爷俩赶到明婆婆家时,发现明婆婆更加佝偻的身子拄着一根拐棍正站在堂屋门口,她像一尊黑色的雕像一动不动。待贾一白走近,却看不到明婆婆眼中的自己,因为明婆婆一直盯着那圈积压着厚雪的篱笆。贾一白温热而急切的呼唤并没有把明婆婆叫醒,反而见明婆婆转身回屋,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并迅速地从里面上了锁。待贾一白反应过来的时候,木门已再也推不开。
两人茫然失措,最后商议先去孟仁道家把美丽带走,再回来接明婆婆。
半路正好碰到还铁锹回来的孟仁光,孟仁德说起明婆婆的情况,两人决定务必带了美丽之后砸门也要把明婆婆送到医院,哪怕最后诊断也是老年痴呆,两家也轮流照顾,直到百年之后。打定主意之后三人就朝孟仁道家走去。
天色还没亮透,时间尚早,原本以为到了之后要敲门,没想到孟仁道家的大门早已打开,八仙桌后一堆黑压压的人头静默地坐在黑暗之中,气氛很是诡异。
孟仁光顺手拉亮电灯,昏黄的灯光瞬间扑到每个人的脸上,但他们神情相似,冷若冰霜,只有孟美丽一人坐在最后耷拉着脑袋,好像做了错事等待挨罚的孩子。
“美丽!”
孟仁德叫了一声,孟美丽飞快地抬起头来,但立刻又惊慌失措地低下去。
三人站在门口,孟仁道一家人坐在屋里,就这样对峙了几分钟之后,孟仁道突然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从八仙桌的抽屉里掏出一盒香烟,慢腾腾地从里面抽出一根,叼到嘴里也不点燃,就那样叼着把目光从孟仁光身上扫向贾一白,接着再次把手伸进抽屉里乱摸,半响摸出一盒火柴。拿出一根“吱溜”一声划着,火光亮起,他把脑袋凑上去,慢腾腾地吸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吐出烟雾。
他迷瞪着右眼,目光一直停留在贾一白的身上。贾一白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心里直打鼓。
“贾一白,哼!”
他说了半截,又停住了。
孟仁德紧张不安,他终于按捺不住,问:
”五哥,一白,一白怎么啦?“
”怎么啦?“孟仁道冷哼一声,转头看了看孟美丽,说:
”明婶的嘴巴再硬又咋样,要不是美丽傻,哼,贾一白还能继续装,你,还有四哥,你们还能继续装!“
孟仁德的身子突然下滑,幸亏孟仁光及时抓住了他,他最后趴在贾一白的身上,往后躲了躲。
小小的骚动之后,孟仁光清了清嗓子,冷冷地问:
“老五,你想怎么样?”
孟仁道又冷哼一声,右眼朝孟仁光瞟了瞟,说:
”四哥,别装得跟什么似的,你早就知道贾一白是男孩,所以才帮着明婶和老八一起来糊弄孟家,是不是?“
孟仁光皱了皱眉头。
”说吧,趁老大老六他们都还没到,贾一白是不是爱字辈的守护者?他身上的胎记到底是什么?现在宝贝是不是还在你那里?“
一连串的问话未等孟仁光一一作答,贾一白却突然听到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两米开外的地方站着贼眉鼠眼尖嘴猴腮的孟老六孟仁耀,旁边站着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儿子――十四五岁的孟爱党,两双小眼睛里都透着一种狡猾的恶毒。再旁边站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精壮青年,皮肤黝黑,孟家人特有的大而无神的凸出的牛眼珠子正上下翻滚打量着贾一白,这位贾一白没见过,但应该就是他们口中孟老三的儿子孟爱民,再后面是孟老大孟仁礼还有他的二十多岁的儿子――赤脚医生孟爱国。如果没有猜错,除了死去的孟老二孟仁义和昨天晚上刚埋上的孟老七、滞留在刘家的孟老七八岁的儿子孟爱华以及一直没见过的孟老三,孟家全活的男人现在都集中在这里了。
贾一白感到不妙,形势对他们非常不利。前面是刚刚发现他们死守十年秘密的孟仁道,后面是孟家五个大小男人,即便孟仁光再能打,顾着孟仁德和贾一白也会凶多吉少。
但孟仁光他们已无路可退。
”大哥,六哥,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孟仁德的声音已满是哭腔。
孟仁礼冷笑一声说:
”老八,死孩子是女孩也罢了,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她滚回贾楼,但他偏不是。”说着看了一眼孟仁光的后背,音量下降,“哼,你自己说吧,当初你婆娘是怎么向我们承诺的?“
孟仁德也看了看孟仁光,但孟仁光没吭声,身子也没转过去。他几乎要哭出来,连声哀求:
”大哥,我求求你了,凤英真的没偷那宝贝,她是生气赌咒才说“如果是她偷了,就叫她母女双亡”,那是气话,大哥,大哥不能当真啊!“
孟仁礼听完丝毫不为所动。
”再说,再说后来宝贝不是失而复得了吗?“孟仁德扭头看了看贾一白,说:“这孩子,这孩子生下来也没呼吸,我以为他死了,根本没管,只求医生救活凤英,哪知,哪知可怜的凤英大出血啊!”
贾一白第一次听说他出生时的情况,惊得张大嘴巴,呼吸困难。没想到娘是因他而死,他一瞬间找到了外公外婆一家人对他冷漠甚至愤恨的原因,也找到了孟美丽叫他害人精的缘故,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有被亏待,他本应得到如此糟糕的对待,因为他也恨自己,恨自己的出生导致了母亲的死去。不仅如此,看来他背后的胎记也与孟家兄弟口中的宝贝有着相当的利害关系,这使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处在了漩涡之中,孟家为宝贝纷争的漩涡之中。
“大哥,哪那么多费话,直接叫这小子开花得了!”
孟老六倒直截了当,”哼,他上次戳瞎五哥的眼睛,还没报仇呢!“
但孟仁礼有所忌讳,他慢慢走上来,转到孟仁光的面前,又后退几步,靠住屋里的八仙桌,抱着膀子说:
”老四,老七的棺材拉回来的那天晚上,爹,已经迷糊的爹找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宝贝的事情?“见孟仁光没吭声,孟仁礼继续说:”我记得爹以前说过,宝贝要留在守护者的肚子里,它可是要守护我们孟家人子子孙孙一辈子的平安,哼,十年前被贾凤英偷走过一次,如果不在,那守护者就要自行了断,你可还记得?“
孟仁光眼皮也没抬,说:
“不用你提醒,我清楚!”
“好,你清楚就好!”孟仁礼指着贾一白说:“现在他回来了,又是个男孩,你跟凤英的关系让我们不得不怀疑这个小子就是爱字辈的守护者,现在爹糊涂了,主持不了大局,我就来当这个家,你现在可以把宝贝传给他了,嘿嘿,也让我们哥几个开开眼!”
没想到孟仁光轻蔑地说出两个字:“不行!”
孟仁礼平时虽然对孟仁光胆怯几分,但瞬间也被这两个字给气急了,大吼一声:
“为什么?”
哪知孟仁光又轻描淡写地说出两个字:“丢了!”
这下子孟仁道也站起来了,他们一家人都站起来了,就连孟美丽也抬起头睁着大眼看着他。
“什,什么?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丢的?”
孟仁礼惊到结巴。
“刚不久,被偷了!”
孟仁光的话连贾一白都觉得不靠谱。
但他接着补充的一句话让贾一白不得不相信宝贝真的丢了,孟仁光抬头望了望暗蓝色的天空,说:“放心,给我一年的时间,如果再找不到,我自愿去那里吊死!”
一片沉默,只有寒风呼啸。
半响,背后突然传来孟仁耀的声音:
“哥哥们,咱不给他费这么多话,先把老四干掉,再叫这小子开花,我不信没有,拿了宝贝再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