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飞脑袋里“轰”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手里的酒杯“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半晌才从懵了的状态中反应过来,急切地问:“么嘎叽(怎么啦的意思,湖南土话)?”
原本热闹的宴席瞬间冷静下来。
父亲在电话里哭着告诉白云飞:
“你娘是胃得的癌,快不行咧,我、我这是没办法,才给你打的这电话...”
白云飞急忙问:“什么时候得的癌症,怎么才告诉我?”
父亲说:“这有半年咧,就肚子疼得邪乎,前阵到县里检查咧,说是癌。”
白云飞气得不行,责怪父亲为什么不早告诉自己。
父亲在电话那头只是哭,白云飞便安慰了他一番,告诉他自己明天就回家。
挂了电话白云飞魂不守舍,根本无法应酬,只能失陪。
索性和李玉兰、孙二打声招呼,表示抱歉,并告诉牛钢和小玲陪好客人。
白云飞心急如焚,就要赶去火车站看能不能买到最近车次通往家乡的车票。
这些人也不可能再吃下去,一同来到餐馆外。
牛钢小声问白云飞:“啥情况啊,整地这么着急忙慌的?”
对牛钢,白云飞自是不用隐瞒什么,便如实相告。
牛钢一听,急忙问:
“用不用俺陪你回家走一趟?”
白云飞说不用,并让他照顾好公司。
牛钢便从身上掏出一张银行卡,塞进白云飞衣服口袋里,说:
“这是给大娘治病的。”
白云飞说什么也不肯收,急着赶火车,转身就要走。
牛钢便急眼了,说:
“白云飞,咋地啊?!不收下就是不认我这哥们儿,以后是要跟俺向断交的方向发展是咋地?”
他的脾气白云飞太了解,在这种事上拗不过他,也没心情跟他客气,便收了银行卡。
再次和大家道了个别,打了辆出租车急忙向火车站而去。
还未到火车站,手机又响了,一看是孙二打来的。
他在电话里说:
“你走后牛钢告诉了我你的情况,要不我陪你回家乡看望一下你父母?”
白云飞心里烦乱,便没好气的说:
“这大黑牛怎么这样?我家里的事他也给往外说。”
孙二批评白云飞不对,说:
“白老板你怎么能这样?五湖四海皆兄弟,再如何,咱们是一个战壕里玩过命的战友,虽然咱们那战壕不是解放军在前线上的战壕,但也是同牛鬼蛇神斗争的革命战场,你这么见外就让我瞧不起你白老板了。”
白云飞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过了,毕竟人家是关心自己,让对方陪同回家乡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能把人家的一片好心用冷水浇。
于是便很客气地连声拒绝,并深表感谢。
到了火车站售票窗口一问,最近的车次也要明天上午,而且还绕路,远不如自己开车回去方便,白云飞便决定回公司取押运车,开车回去。
不曾想,白云飞在公司刚启动车辆,就发现牛钢、孙二和李玉兰出现在了前边的路上。
白云飞估计是给自己取车的保安和牛钢说了这事,他们便闻讯而来。
孙二不由分说就上了车,在白云飞和他争执着不想让他随自己去时,李玉兰也上了车。
孙二一改往日在白云飞眼里那种油滑、狡黠、谦卑的神态,一脸严肃,且跟白云飞毫不客气,居然在车上严厉地批评白云飞这人不讲义气,搞得白云飞很郁闷,心想自己怎么就不义气了?
孙二二话不说,掏出一张银行卡扔在仪表盘边的“手抠”里,说道:
“白兄弟家里有难事,孙哥我自是不能看笑话,但也知道冒昧前去不方便。
这样吧,你也别和我推辞,
这个破卡里也没多少钱,哪怕就一分钱,你也别嫌少,有二分钱你也别嫌多。
这是给咱家大婶看病的,没让你收,你就代劳给捎去就行了。
你要是再客气,你这人真就不够意思了,说你不讲义气你还不爱听。
痛快的吧,你走你的,我就不远送了。”
说完跳下车摔上车门就大步走了。
白云飞就要下车把卡给他还回去,一只洁白的手拉住了白云飞。
不用想,这是李玉兰。
只听她说:“别追了,再这样就显得你矫情了。”
白云飞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个李玉兰,从见她第一面开始,似乎就像五行相生相克一样,白云飞总是在她这里弱半分。
这卡不还就不还吧,怎么她还没有下车的意思?
于是白云飞咳了咳,心想:
我这啥意思你还不懂吗?还非得我明说出来撵你下去?
嗨,你这婆娘,想搭免费的顺风车也得看什么火候啊,我这都火烧眉目了,急得不行,你倒是赶紧下车呀?
就听李玉兰柔声细气地说道:“我陪你走一趟吧。”
白云飞当时就愣住了,心想:
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连自己多年的好战友大黑牛自己都没让他去,咱们可没这交情,你去干吗?
而她却用眼睛直直地盯着白云飞,目光从容、淡定。
虽然车内光线暗淡,但仍能看出她的眼中,清澈得就像朝圣者历尽千辛万苦方才抵达的圣湖一样,能融化了一切。
白云飞被她这样的眼睛盯了一会儿,忽然感到浑身的情绪都消失不见,无喜无悲。
也不知说什么好,索性开着车向高速驶去。
白云飞的家乡在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境内,顾名思义,这里土家族、苗族众多,系湘鄂渝黔四省市交界之地。
这里出了贺*龙、沈从文、郑培民等许多名人。
历史悠久的湘西,有凤凰古城、芙蓉镇、南方长城等古文化遗迹,而且人文风俗历史也源远流长。
一提到湘西,很多人就会想到有名的“湘西赶尸”,这是楚巫文化的一部分,原属苗族蛊术,现在已经成为了影视、文学、旅游探险等行业极好的素材和名目,最为著名的“湘西尸王”被历代人们传得神乎其神。
一路急行。
若白云飞疲乏时,李玉兰便让他休息,换她来开车。
她开车非常稳,一如她的性格。
白云飞躺在后排座里假睡,心想着这个婆娘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那孙二所谓的什么“给大婶看病”的话太社会,连个初中生都懂,没有自己,他又怎会主动去结识千里之外大山深处的农家妇女?
不过这李玉兰就有些让白云飞琢磨不透了。
莫非这也是曹龙轩布的一步棋?
似乎没这个必要,他无非是看中了白云飞过人的思维,遇事时的判断,还有高强的身手,但也没必要拿他女朋友布局呀。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
就这样一路飞驰,总算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父亲和邻居二婶子远远站在村口水塘边等着自己,望眼欲穿,身上已经被露水汽打湿,却浑然不觉。
二婶子是按辈份论的,年纪其实并不大。
这是个苦命的女人,孩子刚二岁时,丈夫上山炸石头放炮不小心被炸死了。
她孤身一人操持家务,起早贪黑上山下地,一个人含辛茹苦抚养着孩子,年纪轻轻已经操劳得像个老女人。
但她更是一个善良的女人,白云飞小时候家里穷,她家这么难,也不忘周济白云飞家。
经常自己还没吃饱,却把填肚子的食物偷偷给白云飞兜里塞一小块。
白云飞握在冰凉的小手里,
感觉浑身都是暖的。
白云飞的父亲看到车上下来一个美如仙女的李玉兰,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这淳朴的庄稼汉,连向这女娃打个招呼都不敢,赶紧就跑回了堂屋,趴在白云飞母亲耳边嘀咕起来。
就见那重病的母亲,忽然就两眼放光,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趿着鞋就要出堂屋。
白云飞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去把她按在床上。
正要问她情况怎么样?就见母亲已泪流满面,嘴唇哆嗦着指着李玉兰问白云飞:
“伢仔,你驮腿(duotei,指女朋友,湖南方言)?好哇,好哇!”
然后就捂着嘴“呜呜”地哭起来。
李玉兰毕竟是一女孩子,一见这场面就慌了,连忙拉着白云飞悄声问白云飞:“是不是你母亲讨厌我啊,怎么还哭了?”
白云飞只好红着脸,尴尬地告诉她:
“恰恰相反,我母亲是把你当成了儿媳妇,激动的。”
这时村里左邻右舍的乡亲们听说白云飞回来了,便都拥到他家来,屋里屋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乡亲。
而且这些乡亲都操着浓重的家乡方言,对李玉兰品头论足。
虽然李玉兰听不懂他(她)们在说什么,但是绝对能明白这些人是在“研究”她。
被这么多人瞅着,让她尴尬、慌乱不已,坐在白云飞家那把老珙桐木椅上不知所措。
甚至有那上了年纪的阿婆,在大姑娘小媳妇的搀扶下,小碎步踱到李玉兰面前,伸出布满褶皱的手,颤巍巍地伸到李玉兰的脸上、身上,这摸摸那掐掐。
睁着浑浊的双眼盯着她看个不停,嘴里不断地嘟囔着:“这白伢仔硬扎(enza,利害的意思,湖南方言),堂客比得七仙女儿...”
李玉兰哪里经过这阵势,终于支撑不住败下阵来。
她拉了拉白云飞的衣角,白云飞怕她太窘迫,便陪着她出了堂屋,转到村后的山上。
只见她拍了拍胸口,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看她的状态,简直比孤身一人大战十万铁甲军还要精疲力竭的感觉。
白云飞暗自想笑,却又不敢笑,只好绷着脸。
心说:这回你可老实了吧?
她有些难为情地对白云飞说:“对不起,白先生,我真没想到你家乡的人这么...热情,看来是我草率,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啊。”
白云飞一脸苦笑:
“添麻烦倒谈不上,也感谢你能不嫌弃我们这穷乡僻壤,来这里做客。只是...只是,大家都以为你是我的媳妇,怕是这以后跟乡亲们解释不清了。”
李玉兰很好奇地问:
“你们这里,只要是男青年领回家的就都是儿媳妇?”
白云飞坦诚地回答道:
“当然,这是我们这千百年来的习俗,不是你媳妇你往家带什么?”
李玉兰眨了眨眼睛,想要说什么,终于没有说,然后很奇怪地说道:
“在我家苏杭那边,民国时期开始,男女青年就可以把学堂的同窗,军伍里的同袍,带回家,歇脚、借住、探视,都可以的,没人会看成是和婚姻有关的事。”
白云飞苦着一张脸弱弱地道:
“我的李大小姐,别提你家那里好吗?
苏杭几千年的古都之地,文明何其发达。
我们荒野小村,哪能和你们那里比?
唉,不说了。
不过这几天,我抓紧把母亲带到长沙大医院治疗去,也让你尽早离开这。
呵呵,这让一帮老太太、大娘摸来看去的,是难受。”
李玉兰脸红了一下,对白云飞点点头,表示感谢。
白云飞和李玉兰在家里呆了两天,帮父亲处理了一些事情,然后便开车拉着父母去长沙治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