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夜风吹进胡同巷子,也吹进张府的后院,房间里灯火摇曳,少女的心神也随之摇曳。
玉簟拿着把扇子走过来,在她的身畔微微抖动。凉风袭来,驱散身上的热意。
“婳儿主,事情都安排好了,咱们明天几时离开?”
禾婳沉吟了一会儿,“你跟师兄在府里等着,我先去一趟怡红院,回来之后再动身。”
那双上下晃动的手突然就停住了,玉簟把它收回胸前,欲言又止。她之前听子闻道长说过,纪伯桐根本没有离开,这个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怡红院,又莫名其妙地帮了她们的忙。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禾婳握住她消瘦的肩膀,“可我答应过他,这边处理完以后就过去怡红院找他……”
她有点闪躲玉簟逼人的眼神,看向窗外,“我不能食言。”
毕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去意已决,玉簟只好颓丧地默认了,问她,“那子闻道长知道吗?”
想到自己师兄见到纪伯桐时的模样,像一只要随时发作的狮子,禾婳摇了摇头,并拉住玉簟的手,“我悄悄地去。我走之后,若是师兄问起,你再告诉他,让他在府里等我即可。”
这让玉簟好生难做,她把禾婳的手从自己的腕上拿开,独自坐到桌子旁,一眼不发,挥动着手里的扇子去暑。
她事事唯禾婳马首是瞻,但唯独在纪伯桐这件事上,她与子闻站成一线。这两个人都是禾婳身边的亲近之人,任她怎么冥思苦想,目前好像也没有什么良方让他们与纪伯桐化干戈为玉帛。
可把她愁坏了。
她的思绪飘到了怡红院,在那房间之中,纪伯桐对她口口声声,“你顾及他们是否满意,那你顾及过我吗?我又做错了什么?”
他的话也不是无依无据。是啊,纪伯桐又做错了什么,他又不曾害过她。
第二日,禾婳照旧换了身男装,如约来到了怡红院。
门一开纪伯桐就把她拽进了屋子里来。少女被他禁锢在两臂之间,面对的就是他坚实的胸膛。
禾婳挣扎的力道加了几分,但纪伯桐却是纹丝不动,她怒嗔,“登徒子!”
“我好歹帮了你大忙,你就这么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你先放手!”
纪伯桐看她通红的脸颊,用手勾了勾她的鼻尖,他现在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就好像拿准了她了一样。
禾婳剁脚,双手猛一发力,把纪伯桐推了出去,往后倒退了几步。但他却不怒反笑,看着她的胡闹娇嗔,心满意足。
她大步向前走,直接一屁股坐到桌子边,拿起上面的水壶给自己到了一杯水解渴,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洒上一杯水在掌心,胡乱地扑在脸上。
仿佛是感应到房间里的另一道
目光,禾婳给了那个幸灾乐祸的男人一记眼刀,“不准看!再看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没想到她还会有这么奶凶奶凶的一面,纪伯桐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敛着神色来到禾婳的身边蹲下,与少女的目光齐平,好奇道,“那你是想先挖我的左眼呢,还是想先挖我的右眼?要不我给你找把锋利一点刀,也好使劲一些,我也少受些苦。”
禾婳想象了一下纪伯桐血泪双流的模样,浑身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他像只小猫乞怜一样地拉着她的手,拇指与中指轻轻地按压她的柔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那样对我。”
禾婳瘪了瘪嘴巴,她拿这个男人也是没法儿了。
“你说你一个大燕将军,怎么跟个泼皮无赖一样?”
纪伯桐眼稍上扬,脸上再次露出了痞笑。
“人前威风人后孬嘛!”他笑嘻嘻道。
他的房门又一次被人打开,顾臾一脸错愕的出现在中央。小男孩今日换上了一身新衣裳,脚上也终于不再踏着那双标志性的草鞋。
他伸手捂住眼睛,“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纪伯桐松开了手,起身来到顾臾旁边,把他的手拿开,“你来了正好,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顾臾跟着纪伯桐来到屋内,他打了一个响指,应奴手里托着一个盘子从外面走进屋来,盘子上摞了一层厚厚的东西,看起来齐整规矩,最外面覆盖着一层红色的锦布。
她朝着纪伯桐笑道,“公子,都已经点过数了。”
纪伯桐点点头,示意顾臾上前来,“你掀开看看。”
禾婳对红布下的东西亦是很期待,目光落在了顾臾的双手。男孩的眼神再三跟他确认过后,小心翼翼地上来掀开一角,他惶恐地瞪大了眼睛,退步到桌子面前朝着纪伯桐,“扑通”一声,双膝着地,手垂在两侧。他抬起头来,激动地看着他。
那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禾婳却瞧清楚了。盘子里托着的,是货真价实的黄金。金元宝,在红布之下熠熠生辉。
那么多的金元宝,别说是顾臾,就连禾婳看着,都悄悄地吞了口口水。大燕的将军,这么有钱的吗?
纪伯桐伸手虚扶顾臾,“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起来说话!”
“老师授业,七尺男儿,上跪天地,谢神灵护佑;下跪父母,报养育之恩;今跪恩公,是谢你给了我姐弟俩带来了生活下去的希望。”顾臾看着他,把这一番话都说完了才肯起身。
他虽是年纪小,但为人十分懂事。谁欺负了她,他会伺机报复;谁若是于他有恩,他会铭记于心,加倍地去报答他。
爱憎分明,侠客之节,也是盛唐遗留下来的一种风骨。
“好了好了。”纪伯桐见不得别人对他这样的煽情
,何况还是个男的,“你的心意我领了,那些话就不要多说了。去,把老鸨和你阿姊都请过来。今日过后我就要走了,得帮你把事情办了。”
顾臾应声跑了出去。趁着她们赶过来的间隙,禾婳偷偷地问纪伯桐,“你在大食,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黄金?”
纪伯桐凑过脸来,答非所问,“我府里还有更多呢,你要不要跟我回大燕看看?”
意识到他这又是在趁机调戏自己,禾婳别过眼,坐直身子看向门口。
不大一会儿,门口传来一阵花枝乱颤的笑声,打扮得像只花蝴蝶一样的鸨母先走进来,对着纪伯桐行了一个大大作揖。
“公子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吗?只要你开口,就是天上的星星妈妈我也想办法给你撬一颗下来。”她拿着一方丝帕轻轻地捂住嘴,即使已经上了年纪,还不忘对着纪伯桐抛来几个媚眼。
禾婳的嘴角抽了抽,这位妈妈爱财如命,她可是见识过的。
随后,顾氏姐弟才迈进门槛。顾晚罗今日穿了一身碧色罗裙,衬得整个人越发惹人怜爱,那双杏目所过之处,仿佛都要折醉了人。
两人对着纪伯桐齐齐一拜,“公子。”
他指了指凳子,“别站着,都坐下来说话。”
纪伯桐自己往禾婳的方向挪了挪屁股,谄媚道,“挤挤,挤挤!”
她仅仅微微蹙眉,并没有反对。
大家落座之后,纪伯桐对着老鸨点头示意,伸手指向桌面上的托盘,“妈妈,请看!”
红布揭开之后,鸨母的眼睛都看直了,嘴巴张得仿佛能塞下一个鸡蛋,她用手把嘴巴合上,眼睛眨巴了好几下。
妈妈用手使劲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
“哎呦~”她痛呼一声,又用那只手揉了揉,然后抓住晚罗的手,“好姑娘呀!妈妈我这不是在做梦呀!”
晚罗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点点头,道,“妈妈,这都是真的,都是你应得的。”
纪伯桐趁热打铁,说出了他的真实目地,“妈妈,黄金千两为晚罗姑娘赎身,你交出她的户籍,这些就都是你的。”
妈妈高兴得忘乎所以,看向晚罗,“姑娘呀,你命好,遇着个对你好的男人,不计较你的出身。”
她不停地恭维着纪伯桐,一个没读过多少书的女人,溢美之词不停地冒出嘴外。
在场的人突然都是身躯一震。
禾婳一头雾水,“怎么,谁说他要收晚罗入房?”
纪伯桐急忙出口解释,“妈妈你是不是想多了?我只是出钱给她赎身而已呀!”
老鸨看纪伯桐一来就出手阔绰,接连包了晚罗好长一段时间,她不明就以,自然以为他是真心喜欢晚罗的。
此刻气氛有一丝尴尬,妈妈依依不舍地从黄金上抽回
手。讪笑道,“如此,公子却是叫我为难了呢?”
顾臾一听这话,抬起头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怎么,你是不是嫌钱不够?”
鸨母摇摇头,“怎会?我这也是为了姑娘好。我虽然爱财,但也好歹还有些良知。这怡红院里的姑娘,都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进来了,那就是一辈子的青楼妓子。一入贱籍,终身都得带着这个烙印。”
“若非有人肯定纳入门去,替她销了这贱籍,否则即使出去了,只怕不会比在我这怡红院好。”
在老鸨的声声叹息之中,他们终于了解到青楼妓子的另一种生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