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堂乡是魏州、滑州和濮州三州交接地,属魏州治下。西趋黎阳仓不过十里,东趋大河约二十里,从大河征收的钱粮一部分需要经善堂乡存储到黎阳仓。
这里常年车马不绝,鱼龙混杂,还有南来北往的行商坐贾也会在此打尖,而一些常年在运河上干苦力的力夫和纤夫往往在闲暇时,到此与自己的婆娘儿女短暂相聚。看得出都是漕运造就了善堂乡别样的繁华。
今天这个事情一耽搁,南九几人要在善堂乡落脚了。喇子说他表叔住在善堂乡,本是要路过拜访的,正好求表叔带去住上好旅肆。
喇子表叔是那里的都役,平日里管着乡里的税收、征发之类的事情,虽说连个九品流管都算不上,但是在这一带还是蛮混得开的。
下午日头快要落山的时候,三人到了善堂乡。入得门楼子来,眼见是一条宽约两步的土街,两侧有民居、商铺、地摊,都难分彼此裹在一起,再往前走,就是布衣肆、杂物肆、酒肆、药肆和行旅,中段街口处一栋两层的红楼子,正是通魏楼。
正值黄昏,这里热闹起来,闲暇的粗汉光着膀子或是聚在酒肆闹酒,或是三三两两蹲在一个店铺边上讲些什么话题。
走了一坊之地,很快三人在南街药肆边上寻到喇子远房表叔家门。
这是一间普通的小木屋,有一圈栅栏围成一个小院子。虽说占街长不过五步,但在善堂乡东西街上,地理位置特殊,也实属不易。
喇子放下行李,在包裹里面翻出一个小包袱,先进去拜访表叔。
片刻功夫,喇子与一个矮瘦男子从屋里出来。喇子对二人笑道:“这就是俺表叔。”
南九正要与他见礼,这人一脸不耐烦,斜眼瞥来一眼,一言不发直往北街走去。
三人忙扛起行李紧跟其后。不多时,矮瘦男子进了十字街角一家二层楼子,远远看到那匾额写着:通魏楼。
水强小声道:“怎么寻到这里了,不晓得要花多少钱呢。”
喇子不屑道:“你放心,俺九叔带来的,自然不用钱。”
“有这好事?听说在通魏楼吃一顿都够俺家过几个月的…”水强忽然拉住南九,慌忙指了下通魏楼,低声道:“九叔,你看何都捕。”
街东边走来一行人,为首之人正是一身白衣襕袍的何永,身后还跟了两个半臂,是那日随何永一同去南园的不良人。三人刚刚到了通魏楼门口稍作停留,迈步而入。
水强紧张道:“喇子,不如俺们趁黑去码头吧。”
喇子也有此意,南九哈哈一笑:“那日他都不能拿我怎么着,现在此事已过,更不惧他。”
这时喇子表叔跑出店门,冲三人喊道:“还杵着干什么,进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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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进了大堂,一个胖子紧步下楼,抱歉道:“刚刚迎何都捕,怠慢刘都役了。”
这人便是通魏楼的主人,身着灰衣缺跨襕袍,一脸谦恭,腰间挂一红玉坠,倒有些儒雅的气质。
喇子表叔不屑道:“哼,俺们善堂乡也就是你赵先生还把此人当做都捕看,他在黎阳得罪了燕大侠,在俺们顿丘又得罪南大侠,也不晓得还能待几个月。”
店主人请喇子表叔到一旁饮茶,小声道:“哦?他何时得罪南大侠了?”
“你还不知吧,听说他想诬陷南大侠的弟弟,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喏,这三个也是南园来的,定是亲眼见过姓何的如何狼狈。对了,他们要去码头作活,今日错过行头,暂且在这里歇息一晚。”
喇子表叔的消息灵通,倒是将那日之事说得八九不离十,只是他却不认得南九。
店主人略微打量三人一番,笑道:“刘都役客气了,多谢你照顾小店生意。让这三个小郎自己过来报刘都役的名号便可,何必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今日恰巧客房满了,他忙吩咐店内小儿去收拾屋子。
刘都役笑道:“赵先生客气了,你还不知道么,官府每隔一两个月,就要抓一次韦坚的余党。这不,前几日又说有胡人也是韦坚余党,县司都在查那些番胡呢,俺也不敢造次。”
店主人抱怨道:“韦坚等主犯死了都七八年了,案子倒是不能结,唉,这般抓人何时是个头。”
刘都役神秘笑道:“谁让韦坚得罪的是那位呢。”
“不过这次好似更紧了些,前几日还见着马县令亲自下乡巡查呢。”
刘都役晃着脑袋,说道:“还不是河北道黜陟使正好巡到这里,县司都紧张着呢,生怕出什么漏子。今年又碰到大考之年,黜陟使巡完魏府刚好满三年就要回京述职,俺们河北道上百名大小官员的前程可都记在他的本子里头,各府各郡能不上心嘛。”
“往年不都是采访处置使府负责考核官员的吗?”
“嘿嘿,你可知晓,安大夫已经进京了。”
“哦,此事有关联?”
刘都役他伸手指了指天,又拍了拍赵先生的胸口。
“这个赵先生就不懂了吧,两年前安大夫封爵东平郡王,又兼任河北道采访处置使,你说说上头能放心?”
店主人哦了一声,好似明白他的意思。
南九心里打起鼓来,黜陟使三年巡满马上回京,说明这个使职也是两
年前才指派的,看来朝廷对于权力的制衡还是有些手段的。只是安禄山此关键时刻离开使府进京,有些说不过去。
突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难道朝廷早就提防着安禄山,会不会是自己的到来改变了某些东西?随即他否定这个想法,蝴蝶效应只会影响之后的事情,或许这本是历史真实的事件呢!
这时,刘都役小声道:“你可知晓,安大夫兼本道采访处置使,又时常住在魏郡使府,自然对府里的情况了解,府县里倒是能如往常支应他的巡查。只是这黜陟使以前在剑南等几道当过黜陟使,这次是专门巡查民间私铸通宝之事。”左右看了看,凑近了些,又道:“俺看喏,这次朝廷是要动真格的了。”
店主人也俯过身子问为何,刘都役压低声音道:“听说黜陟使住到贵乡城里,整日与都督府和采访处置使府的官员在魏桥饮酒寻欢,自己手下的两个判官却微服私访,四处暗访私炉,听说巨鹿郡那里查封好些个私窑,府公调了皇城兵马抓了好多人呢…”
几人正在交头接耳,店内小儿送来果品,刘都役直起身子打了个哈哈。
“可不是吗?你不知道,这几日往来的官员也比往年多了些,码头这几日也是忙不开,又是运粮的,又是送兵的。说不定又要在北边用兵呢。”
店主人也故意抱怨:“不是说不打了吗,怎么还要打?这年年如此,只怕俺这店迟早要关。”
“本来今年开春就打完了,听说有突厥人叛乱,就给耽搁了。俺也不愿打啊,这一年到头的打仗,俺们都要累死了。呵呵,赵先生,你叹什么气?这一打仗,你这生意不就好了。这不,你今日店了不又住满了。”
店主人感叹道:“刘都役说笑了,生意是好了,但是官府的税就重了。你不知道,我们河北的税是最不能拖的,老家来人说,交不起税的跑了好多,村里有人只有卖儿卖女勉强交税吃粮,好几户全家上吊自杀了。”
“呦,你们那边竟然闹地这般田地,啧啧啧。”
二人又言语一番,店主人往他手里塞了一串通宝。刘都役也不推脱,接了通宝,说乡老还有事相商,也不多看三人一眼,告辞而去。
店主人倒是很热心,连忙吩咐店中小儿掌灯领三人进客房。
说是客房,实际上就是一个二步见方的破仓库,除了一张塌子外,什么物什都没有。不知道这里以前堆放什么东西的,还有一股子刺鼻的霉味。
这时三人都是饥肠辘辘,赶紧取出干粮、水吃了起来。街面上的嘈杂声渐渐小了,加上一日行路,三人也没了游玩的兴致,挤在床上呼呼大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