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诸位学子们休息一刻,回来之后我们再学《过秦论》。”
足足读了一个半时辰的望天书,文夫子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扫视了一下下面的学子,丢下一句话后,又开始埋头写起书法来,整个教书过程完全没有交流。
“走,出恭!”
周子曦转过头来,笑着和沈言打了一个招呼。
“我不用,你去吧。”
沈言有些无语,这个时代的人居然和现代一样,喜欢约着一起上厕所,看来古往今来,人们的习惯真没发生什么大的改变。
“你第一天来,不用这么紧张,到书院就是求一个捷径而已,真要做学问,哪里轮得到这文夫子,死记硬背,一点真知灼见都没有,要不是雨桥先生保他,我保证这老头在这幽篁书院待不了三个月。”
“是嘛?”
沈言故做吃惊地问了一句,他想多了解一下这个文夫子,此人绝不止看上去那么简单。
“骗你作甚?这文夫子本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据说在十多年前的一天,这老家伙浑身是伤地趴在幽篁书院的门口,都没有呼吸了,还好他命大,被雨桥先生给看见,然后找来幽州城最好的大夫,救了其一命。”
“浑身是伤?这文夫子有仇家么?”
“那谁知道,据说这文夫子伤好之后,就完全记不得之前的事,后来雨桥先生见其精通文墨,就将他留在书院,靠给幽州学子教学为生,不过这文夫子为人冷漠,幽州出去的士子都对其没什么印象。”
周子曦说完之后,再也憋不住尿意,丢下沈言一人在那里沉思,自己匆忙往茅厕跑去。
“受伤?失忆?”
沈言笑了,这两件事简直就是隐瞒身份的直接证据,这文夫子之前一定有一段了不得的经历。
“哎哟…..谁推我!”
刚跑到茅厕门口的周子曦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沈言急忙转头看去,发现此刻周子曦整个人趴在茅厕门口,跌了一个嘴啃泥,身上的华服被茅厕门口的粪水弄得污浊不堪。
“嗯?”
沈言目光微凝――这周子曦身旁并未有人出现,可他为何会觉得有人在推他?
想到这里,沈言急忙看向文夫子,却见这文夫子正在埋头写字,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是他吗?”
沈言很是疑惑,如果说是文夫子出手的话,不可能躲过自己感知的。
难道真是周子曦自己摔倒的?
观察许久,沈言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可正当他要收回目光之时,文夫子的一个动作让沈言张大了嘴。
三只苍蝇。
对就是三只苍蝇,之前一直在文夫子身旁盘旋飞舞。
可随着文夫子写字的手腕轻轻一抖,三滴墨汁飞射而出,正好打在这三只苍蝇上面,苍蝇应声而落。
神技!
沈言倒抽一口冷气,这是什么样的手段?
武侠小说里“飞花摘叶,伤人立死”的功夫也不过如此!
“我去,还真是个高人!”
沈言忍不住脱口而出,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文夫子也诧异地看了沈言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低头写字,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要不是沈言目力惊人
,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看见这样隐晦的一幕。
“这样的手段,比起萧让恐怕都要略胜一筹,这文夫子绝不是什么默默无闻的人物。”
所谓的高人都在深山当中,完全就是升斗小民们自己的意淫,真正有本事的人,是绝不会甘于寂寞的。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这绝不是一句空话,要不然当年诸葛亮也不会到处给自己打广告,和庞统一起搞捆绑营销,弄出个什么卧龙凤雏。
要是孔明当年真想归隐田园的话,也就不会提前就准备好了隆中对等着刘备找上门来。
自古高明之人隐逸山林,无非两个原因。
一则待价而沽,二则避祸保命。
结合这文夫子之前的经历,沈言判断,这文夫子躲在幽篁书院是第二种情况居多…..
整整一天,沈言都魂不守舍,一直在思考如何跟这位文夫子攀上关系,就连骑射课,沈言都没了兴趣…..
日渐西沉,残阳如血。
看着书院学子们渐渐散去,文宇叹了口气,慢慢地整理好自己的书箱,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地朝着书院内的一片竹林走去。
住在这里十年了,文宇没有一个朋友,只有张渡每个月过来和他喝一次酒,除此之外,每一天他都是一个人待在屋内,除了偶尔出去采购一些必要的东西,文宇很少出门。
“夫子!”
眼看自己的茅屋就在眼前,竹林中却窜出一个少年。
“是你!”
文宇目光微微一凝,眼前这位少年不就是张渡新招来的学子么?
而且这小子好像有些不简单,今天上午看自己那眼神。
“此刻已然散学,你到这里是何意?”
微微愣神之后,文宇恢复了之前的淡然。
“学生有一事不明,想要向夫子请教。”
少年一脸促狭的表情,让文宇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感觉。
“说吧!”
“书中有言,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不知此乃何意,望夫子指教。”
少年正是沈言,经过一天的深思熟虑,他决定开门见山,直接和文宇摊牌,对于谈判技巧,沈言有着绝对的信心。
“隐逸之风,乃我汉人独有之风气,但隐逸之道也有高下之分,为避开人世纷争,隐逸山林者,乃自身修为不够之人,他们必须找到清幽之地,方能放下心中贪念,让内心平静,这种人虽然看透了人生百态,却放不下对红尘的眷恋,此为小隐。”
“而修为更高深者,哪怕居于闹市当中,也能心境平和,不受外物所扰,此等人都是有大毅力者,对世事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不受贪嗔痴等欲望的支配,此乃中隐。”
“而身在庙堂之中,手中大权在握,却能从善如流,不争权夺利,不骄奢淫逸,在官场倾轧当中能独善其身,也能保全身家性命者,谓之大隐,这样的人数百年难出一位,非有有大智慧、大毅力、大慈悲心者不可为。”
面对沈言的问题,文宇依然保持了之前的做派,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就开口解答了沈言的问题。
“那夫子是其中哪一类呢?”
文宇刚一说完,沈言就似笑非笑地追问了一句。
“我?呵呵,鄙人才
疏学浅,算不得隐士,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可怜人而已。”
文宇不想再和眼前的少年讨论这个问题,回答完沈言的问题后,他侧身而行,从沈言身畔走了过去。
“夫子,有些事情恐怕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想苟延残喘,但你的仇家可未必这么想,等到有朝一日,你的仇人知道你还活在这个世上,他会如何?恐怕到时候不只是你,就连救你的雨桥先生和幽篁书院都会遭殃。”
文宇身形微微一滞,旋即又恢复了正常。
“老夫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丢下这句话后,文宇头也不回地朝着茅屋走去。
“挥手之间打下三只蝇虫,夫子这举重若轻的手段,整个大唐恐怕也找不出几人能够做到,若是有心去查,不需三日,就能有个头绪,夫子又何必在小子面前遮遮掩掩。”
沈言并未追上前去,而是摊开了手掌,将手中早已死去的三只苍蝇慢慢扔到地上。
“少年郎,你想要找死?”
文宇慢慢回过头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整个人气势大变,宛若一只盯上了猎物的猛兽。
“非也,我只是想跟着夫子学些本事而已。”
面对文宇充满威胁的话语,沈言毫不退缩。
“哈哈哈!”
文宇仰天大笑,随后轻蔑地看着沈言,问道:“学我的本事?凭什么?”
“就凭我沈言这个名字,就凭我元夜当日斩下数十契丹人头,就凭我从契丹高手萧战手中活了下来,不知这些够么?夫子!”
“哦?看来这次雨桥先生还给书院招来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听到沈言的自我介绍,文宇倒是有了一点兴趣。
“教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你的仇,我来报,你未了的心愿,我来替你还,你想杀的人,我来替你杀!”
沈言挺直腰板,走到文宇身前,盯着文宇的双眼。
“哈哈哈…..”
文宇再次大笑,这一次是真的笑了,笑到停不下来,一直到双目流出眼泪,文宇才作罢。
在文宇大笑之时,沈言就在一旁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小子,知道天高地厚几个字如何写的么?我的仇人岂是你杀得了的。”
“只要非吾至亲,就算是当今皇上,我也把他的人头提到你的面前。”
沉默!
沈言说出这句话后,二人陷入极为诡异的沉默氛围当中,整个竹林只有风吹竹叶发出的‘沙沙’声。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学生清楚得很,吾出身商贾之家,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想要得到某样东西,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夫子的绝学乃是无价之宝,那自然要用最大的代价来换取。”
文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容。
沈言的淡定与狠辣,让文宇感到一丝危险的同时,也让他心底生出一线希望。
或许,眼前这位少年真的可以完成自己的心愿!
包羞忍耻十余载,难道这是上天给我的一次机会?
无数念头在文宇心中浮现。
这一次,文宇的心有些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