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吊命口粮飞了,顿顿靠野菜和水充饥。傍晚,大人们去了李家塆加班,大鸿一群娃儿饿得在黄桷树下东倒西歪,谁都企盼着当牛饲养员的九大嫂,能带回一些野菜什么的。
“快呀,九大嫂晕倒在叶河田里了。”
文志大叫着从竹林坝跑来,大家慌了神,红忠书春急得直跺脚。盲娃儿摸向前说:“急有啥用?文志红忠书春,你们去把九大嫂扶回来。”
九大嫂躺在床上**,大鸿扯扯书春衣角露出难受表情,说:“姐,我饿。”“九大嫂也成这样了,你就忍着吧。”
文志给书春红忠使个眼色,他们溜到黄桷树下。文志说:“我们仨年龄最大,现在这情况,你俩说咋办?”书春红忠摇摇头,文志生气:“笨猪,就这样干瞪眼儿?”书春说:“怨就怨张汉文这个黑心萝卜。”文志一拍大腿:“嘿,有了。张汉文天天偷伙食团的红苕回家,晚上煮给婆娘娃儿吃。他黑大家,我们就黑他。”红忠说。“说得轻巧,咋黑?学孙悟空变蛾子从他家墙缝飞进去?”“嗨,他家后门不是篱笆门嘛,用力推着小娃儿就能钻进去。”书春说:“就算这样,张汉文呆在屋里,进去不就是找死嘛。”文志吱唔:“这、哼,我们用故事里讲的调虎离山计。”“说得容易,张汉文可不是三岁娃儿。”
“我想到办法了。”大鸿从旁边一笼竹子后面跑出来说。
明亮月光下,大鸿一群娃儿到张家塆大院坝里逮救救猫儿。大鸿不时瞅瞅北边房顶上冒着的袅袅炊烟,那就是张汉文家。他和往常一样将偷回家的红苕放进砂锅里煮,三个石头支起的炉堂里大火翻天,发出咕咕咚咚的响声。他坐石墩上边烧火心里边翻腾:“大林小林今天去了外婆家,自己在伙食团还会亏肚皮?今晚肯定让婆娘胀得滚瓜圆,亲热起来……”
张汉文转念想到下午在伙食团,故意找茬儿大吼一通陈麻子的婆娘,威胁扣掉她三天口粮,结果太神气了,没想到她平时傲兮兮的,今天却在库房里乖乖的让老子……张汉文回想着心头还阵阵兴奋,随口哼起川南浅丘的山歌:
当空太阳哟明晃晃,采桑幺妹儿吔别再忙。寻蜜飞来的黄蜂哟要吸走花儿的水灵,太阳烤热的桑叶儿哩会烫黑蚕姑娘。幺妹儿哟幺妹儿吔,没听见哑巴憋得喳喳闹?没看见瞎子瞪得眼儿发亮?幺妹儿哟幺妹儿吔,要待哪个猴年马月,那槐荫树才会把口张?夜夜春霄一床梦,免得茶不思来饭不想……
张汉文自我陶醉,屋外传来打闹声。院坝里红忠树林扭成一团,文志书春冬秀溜走,大鸿悄悄从包里摸出石头,噼哩啪啦砸向他家的篱笆墙。菊香大哭大叫:“别打了,别打了!”大鸿放开嗓门儿呐喊:“打死人啰,打死人啰!” 张汉文出来随手掩上门喝叱:“小杂种,胀得不消化啦?”
娃儿们毫不理会,他本能走上去拉架,红忠树林不依不饶,拖过去推过来,一阵折腾之后,大鸿暗暗拽一把红忠,戏立刻落幕。
张汉文回屋坐烧火石墩上,几声哈欠睡意正浓,靠墙跟儿打起鼾声。老婆加班回来,听见他嘟嘟哝哝,点上灯摇醒说:“干嘛?”“啊,做梦了。”“梦见哪个骚货啦?”“说啥嘛,今晚这砂锅红苕汤,准会让你吃个够。”老婆慌忙揭开砂锅盖儿,一股怪怪的气味冲出来,熏得恶心作呕。
油灯照照,原来是满满一砂锅屎尿:“天啦!”老婆哇啦哇啦呕吐,抱起砂锅猛砸地上溅得一屋:“张汉文,你龟儿子太昧良心了!就算勾上哪个骚货,也不该这样缺德呀?”啪啪扇他两耳光。张汉文被打得晕头闷脑:“奶奶的,真他妈撞鬼了,明明煮了一砂锅红苕汤,咋就变成了屎尿?难道砂锅里闹妖怪啦?”“张汉文,我看你龟儿子装,别以为这样装神弄鬼就骗得过老娘?”
老婆气愤中拽住他拳打脚踢,一拳恰好打在他的鼻梁上,一股热乎乎的鼻血呛出来。他这下急了,双手一撑把她推倒在地。她坐起来嚎啕大哭,破口大骂张汉文裹野婆娘,存心害她羞辱她。张汉文一屁股坐回烧火石墩上,抹一把鼻血盯着院坝那边的篱笆墙,直喘粗气,满腔恼怒:“哼,老子闹明白了……”
大鸿一群娃儿同加班回来的大人分享战利品,熊幺娘说:“多分点儿给菊香家。她爸去年死了,她妈又得肿病倒床,李德还小,盲娃儿瞎着眼睛。唉。”
大家点头,熊幺娘先舀双份儿给菊香端回去,剩下的大家平分着吃。红忠说:“那砂锅红苕汤,真够张汉文婆娘胀一顿啰。”
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大家心里好不痛快,屋里响起一年多来销声匿迹的笑声。九大嫂说:“这招儿真绝呀,谁想出来的?”娃儿们看着大鸿,大鸿抿嘴笑笑,熊幺娘预感到什么说:“张汉文可不是笨猪,大家赶紧散吧,免得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