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来天后,十几把大马刀,被押送回乡。他们身上多半还缠着纱布,背着朱莽娃儿等人的骨灰盒,垂头丧气,一脸沮丧,一拐一跛走到庙儿山脚。乡邻纷纷赶来看热闹,他们说张汉文和冬秀幺姑下落不明,赵文雄哼一声转背就走。杨大汉儿叹道:“唉,这人情啦,真是比一张纸溥。” 杨安邦盯着朱莽娃儿的骨灰盒,突然感觉被他打断的两匹肋骨又隐隐作痛,指着骂道:“孽种,你蹦跶呀!”丙山大叔接过话头说:“这就叫天报应,一点没差错。”
不久,张汉文和冬秀幺姑也相继被押解回乡,这块黄土地上,两年多来不可一世的风云人物,没想到全都瞬间陨落。张汉文失去双腿,从此面对乡邻们时不时的冷嘲热弄,只好装聋作哑,垂头爬行。
而冬秀幺姑半疯半痴,总是穿着那套又脏又破的草绿色假军装,戴着红纸做的袖章,手持三四尺长的竹杆,不论什在么地方,有没有观众,一样有板有眼儿,边唱边说边跳:“拿起笔杆做刀枪……(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有时竟然向路人乞讨,捡地上的烟头儿抽,甚至抓路边的狗屎吃。成天活在极端自我意识的幻觉里,犹如行尸走肉,再也没谁在乎她怎样。
一天,她独自在大黄桷树下表演大半天,精疲力尽,坐地上靠着树蔸,望着天空一阵发呆后,眼睛本能的慢慢合上,几月前那场已经破碎的记忆,此时在脑海里重新复原,剪辑成梦境:
那天,她和张汉文带着大马刀队,正在大黄桷树下的院坝里破四旧,突然接到公社马总司令的命令,立刻带着队伍先去公社镇上集中,尔后又去同各州府县的人马汇合整编,浩浩荡荡开赴蜀江,迎击东面杀过来的云水怒战斗团。
经过几天几夜较量,对峙蜀江两岸。夜幕下,大街小巷充满血腥味儿,两岸炮火对射,江面两栖坦克对决,枪炮声嘶杀声,仿佛将掀翻整座城市。深夜,展开短兵相接的巷战,月亮河大马刀队被杀得七零八落,她和张汉文被俘虏,挟持到一个废弃仓库里,她被拔光衣服,排着队**……
她凄厉的叫声,似乎唤醒张汉文的一点人性,他怒吼着:“畜牲,可惜老子没原.子.弹!”拼命冲上去,两把亮晃晃的大马刀,几乎同时砍下,他惨叫着两条腿儿变成四半节儿,带脚板的两半节儿,掉在地上抽搐几下不动了。
一队战友赶来又追击而去,她感觉张汉文还有气息,大呼:“救命”掉队的两个战友闻声跑进来,手电筒照着赤条条的她,只顾淫.笑不救人。她无地自容,声声哀求:“行行好,救救我们。”“红袖章呢?”“不见了。”“那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哥们,别跟她废话,上!”“畜牲!如果有来世,我吃了你们!”
冬秀幺姑终于昏迷过去……
……
赵文雄扛着锄头路过大黄桷树下,看见冬秀幺姑满头大汗,叽叽咕咕说梦话,顺便摇醒她,冷漠的瞥一眼,径直走去。她仍然坐地上靠着树蔸,一阵惊愕后失神地望着天空傻笑。
当年,赵文雄打成右派下放到月亮河劳动改造,一个人住庙儿山古庙里,得肿病倒床无人过问。冬秀幺姑同余五嫂干活中闲聊说:“赵文雄好几天不见了,他得肿病是不是已经……”“嗨,一个大右派,死十个才五双。谁都象躲瘟神一样,你倒好,生怕沾不着,简直就是瞎操心。”“大右派咋啦,人家毕竟是文化人。”
天黑后,冬秀幺姑提着偷偷省下的一点口粮去古庙,发现赵文雄晕倒在佛主面前奄奄一息。“天啦,必须赶紧送医院。可谁敢沾这瘟神呀。”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暴雨从头顶直泻下来。冬秀幺姑背着赵文雄上医院,一跤摔下山坡,死死把赵文雄的头护在怀里。爬起来一身泥水,忍着伤痛,赶到公社卫生院。值班医生认出赵文雄,于是说:“这病人我看不了,你到区医院吧。”“医生,求你了,他快没命了。”“不行不行。”“医生,我给你跪下了。”
……
大黄桷树下,冬秀幺姑脑子里一晃,立刻象一张白纸。她突然又精神十足,噌一声站起来,挥舞三四尺长的竹杆,又唱又说又跳:“拿起笔杆做刀枪……(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赵文雄从家里挑着粪桶出来,旁边路过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径直走了。不久,国家落实政策,他复职分配去九龙中学教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