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梅放学回家,走到院子外撞见王燕青。他家住九龙镇上,是塆里刘三娘的外侄。自小常来他姨孃家玩儿,同塆里人很熟悉。他十五六岁,圆脸上总堆着笑容,俨然一身城里人装束。乡邻眼里,简直是个萧洒倜傥的范儿。可上学后竟然三次留级,现在才读高小毕业班。父亲是区革委办公室主任,刘三娘常挂嘴上炫耀。
一年寒假,王燕青到姨孃家玩,和孩子们晒场坝逮救救猫儿。他眼看一盘将输,便盯住对方强手二娃子正在追打救救猫儿,说:“华梅,你守营,看我的。”说罢冲上去把二娃子逼向一道土坎,猛然扑上前,暗中一扫腿,二娃子扑通摔下去,他跟随跳下,趁机又在二娃子背上狠狠地踩一脚。
散伙后过田坎,王燕青一直跟随二娃子身后,暗暗咀嚼着输的苦味儿。走到田坎中段故作摔倒,偷偷一掌,二娃子被推进冰冷刺骨的冬水田,冻得直哆嗦着打喷嚏,他却破口大骂二娃子害人。结果二娃子高烧不退,差点丢掉性命。
华梅看在眼里,从此便瞧不起他。这时,他又主动打招呼:“哟,华梅,真巧哈。”“你们没上课?”“开运动会,没我的事了。”他停下话头,目光直愣愣地瞅着她又说:“我正好去你家为姨妈借楼梯。”“是吗,我有事要去找巧巧。”
华梅说罢转身就走,心里蔑视说:“呸!笑面虎。” 她找巧巧故意耍一大阵才回家,没想到王燕青还赖在堂屋摆龙门阵,便径直去自己房间。王燕青偷偷晃一眼她的背影,心里说:“哼,走着瞧。”同她父亲幺师傅接着闲聊。
晚饭后,幺师傅坐堂屋门口沉着脸抽旱烟想:“一个大姑娘,家里人来客往,也没个招呼应酬,都是让读书给读糊涂了。”幺师傅一家三代以石匠手艺为生,他从小跟父亲学得一手绝活儿,徒子徒孙一大群,特别受人尊敬。他笃信“女子无才便是德”大女儿华容是文盲嫁北斗镇,二女儿华芳没读完初小嫁成都近郊,三女儿华梅总算赖着读到高小。而对独子华松,一味娇生惯养,一直提供优厚条件读完高中回乡,惯侍成一幅公子哥儿派头。
华梅妈坐旁边纺线,娘家成份不好,一只落地凤凰才嫁给幺师傅。她体弱多病,只能做做家务活儿。生子女八个,养活这四个。让她心里最纠结的是华梅,性格倔犟,天生着一幅反骨。
几岁岁时,幺师傅向公社书记套近乎,让华梅叫叔叔,逼得大哭也不开口。华梅外柔内刚,看上去象个林妹妹。可她一旦拿定主意,九牛二虎也甭想拉回头。
华梅吃过晚饭,厨房里收拾停当,幺师傅便叫她到堂屋说:“下午王燕青来,你怎么连招呼应酬也没有?”“当时没注意。”“一个大活人,你看不见?你不知道他爸是区革委办公室的大主任?吭一声就掉块肉?”“你不是常说,大姑娘家家的,人前不可多言多语嘛。”
华梅妈暗暗揪她一把,幺师傅说:“你、你父母面前也不知高低,还敢顶嘴,都是让读书读出来的。我看你读完这几天高小就算了。”“二姐前次回来说好的,我考上初中就读。爸,你那时逼二姐退学,知道她现在心里多苦吗?”“反啦?这屋里谁说了算?”
广播里传出:社员同志们,现在全文播送杨华梅同学讲用大会发言稿。
幺师傅一听腾的站起来,仿佛受到一种莫大的羞辱,吼道:“大姑娘家家的,众人面前抛头露面,真不害臊。哼!”说罢在板凳脚脚磕掉烟锅巴,拿起旱烟杆儿,双手别背上,怒气冲冲走出院子。
华梅扑在母亲肩膀上,满腹委屈,流着泪说:“妈,放学回来我一直没敢说,今天讲用会上我得了第一名,可爸……”“唉,他就是个死脑筋,别管他。”
大鸿躺床上,听完这时段的广播,悠然入睡,那梦境又随之飘来,只是原来的那个小姑娘变成了今天的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