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灰溜溜的跟在最后，一眼就看到被祝融拖着的老头――没错，我们在幻境里盯了那么久，长相应该毋庸置疑。这就是炎烈本人了。只不过时光如飞刀，刀刀催人老。当年的清风少年也变成糟老头子了，别说外观，气质上起码差了两个银河系，不知道黑猫见了该是什么心情。
炎烈，此刻应该说是炎大叔、炎老头，被祝融抱着大腿正不知所措。相信他也懵逼了，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这个酷似自己童年长相的小孩子是谁。事实上就算他记性够好，火神殿其他的大小事务一年也有几千桩，他能记起祝融这个徒弟就不错了。更别提徒弟曾经是个泥人精还摔碎过、他某天曾经为碎裂的泥人捏过脸这种琐事了。仔细想的话，估计得想到天亮。
虽然我这么推测，炎老头却很快就恢复了冷静。捏着眼镜框往祝融的脸上凑了凑，发出一声惊叹：“你是小灯？”
祝融不知道是心情激动还是装出来的沉痛，总之点了点头：“是的师父，小灯是您给我取的名字。您说泥像供神，虔对青灯。所以我就叫小灯……现在我是新任的祝融了，您离开的太突然，我成神的那天到处都找不到您，大家都很意外。后来才知道您到人间去了。”
炎老头又带着惊讶的眼神打量共工：“你是水神家的那个孩子，怪不得。现在也应该继承神位了，为什么会变成幼童的样子？”
祝融叹了口气，脸上的悲戚更加浓重。“说来话长，前段时间人界有大妖作乱的事情您知道吗？那只大妖据说名蜃，不仅取走东海太子敖镜的魂魄作为筹码，逼迫龙王造反。还密谋复活上任魔界之王百里邪冥。为了搅乱局势，他们动用了天界失窃已久的雷神锤。我们就是因为被锤子的余波震到，才会这样的！”
炎老头虽然意外，但雷神锤的威力他当然清楚，况且两人的样子如此诚恳共工还跟着沉痛的点头，说服力简直max。连带着他不得不紧张起来：“那蜃的事情怎么样了？魔界之王是否复活，天界没有人员伤亡？”
祝融的声音变得低如蚊呐：“所幸经过血池一战，蜃妖被剿灭，暂时没有余党逃逸。但是雷神锤的威力实在是大，影响到了五界的其他生灵。当时正逢魔界公主要和天界神明联姻，其他三界也有不少宾客到来。我和共工负责传递贺礼，搬开盒子发现那把锤子的时候已经晚了。有些妖怪和魅精正处在震荡中心，受不了雷神锤的诅咒式冲击，已经……”
“那只猫怎么样了？”炎老头明显紧张起来，甚至有点口吃：“你刚才不是说、说有只黑猫吗？它怎么样了？”
祝融却话锋一转，露出极其明显的心虚模样。宛如刚撒了一个极其拙劣的慌，故意要让所有人看出来似的。“它没事，只是和我讲了一段几百年前的过往。毕竟，您曾经抚养过它八年。否则它也不会临死前……”
祝融刚说出“临死”两个字，又马上后悔不迭的捂住嘴。一副不小心说漏的样子。果然，炎老头明显慌了，抓住祝融的肩头问道：“猫呢？它现在在哪儿？”
炎烈拼命摇头，带着浓浓的欲擒故纵的气息。
“可我答应它，不能告诉您真相的。黑猫说了，它知道这一生没有和你重逢的机会，也不想弄明白你为什么失约。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等魂魄散去，离开这个世界……”
共工终于忍不下去了，义正言辞的推了祝融一把。小声呵斥道：“你是在拖延时间！就算不让他们见面，黑猫的希望成真了。那炎叔叔的意愿呢？你有没有考虑过，他才是真正为黑猫考虑的人。现在他想见黑猫最后一眼，你连这点要求都要否决？”
祝融为难的说：“可黑猫没有提出过见面的请求，我不能出卖它。还是尊重它，让它安静的离开。”
这回变成两个人拷问一个，炎老头直接失去了耐心。共工适时的掐了一把祝融，大声说：“你想让炎叔叔抱憾终身吗？算了，你不说我说！炎叔叔，黑猫就在妖贸所。祝融这个白眼狼已经指望不上了，我带你去见它！”
两人一唱一和，这旷世演技直接把我惊呆了。事实上别说炎烈，就是我自己都信了“黑猫要死”这件事了。两人撒谎的功夫真不是盖的，还懂得欲擒故纵，谎里套谎，让人分辨不出来。最后还打着“尊重遗愿”的幌子，就是不说黑猫的行踪。然后共工果断一卖队友，由不得人不信。这踏马简直是顶级心里骗术啊。俩人应该组个队去卖保健品，骗那些老大爷老大娘，估计连百分二百的利润都能卖出来。
问题算是解决了，我打开手机，准备找辆附近的嘀嘀打车。一看地图才察觉到事情不对头――附近方圆五公里，都没有一盏点亮的车辆图标。尼玛，竟然打不到车。那些一到晚上就活跃在路边等着拉活的私家车主们呢，平常出门吃个夜宵都能碰见八个。郊区竟然一辆都没有？
怎么办，难道一群人到大马路上碰运气，看有没有回市区的出租车？我表面镇定，心里已经乱成一团乱麻。怎么说服他们几个？尤其是炎老头，要忽悠这么个老年人跟我们步行进城。别说他能不能接受，估计他徒弟祝融也会一巴掌把我呼晕过去，再用他学到一半的裂天把我烧成焦炭。
共工也看出了我冷汗直冒的样子，以及屏幕上反复显示的“无车源”。于是朝祝融使劲瞟过去，嘴上说道：“什么？你说今天太晚了，没办法进市区。还要让炎叔叔等明天？那怎么行，我们今天就要去！你这样是在故意捣乱知道吗？炎叔叔和那只猫是几百年没见的老朋友了，他们的感情能拖到明天吗。明日复明日，万一明天黑猫就撑不下去了怎么办？”
祝融有点会意，也跟着露出为难的神色。“我不是故意阻拦你们。可是天这么晚了，郊区打不到车。还是明天再去，师父也不会急于一时的。”
炎老头先是惊愕，后又变成气馁。最后仿佛下定决心般，鼓起勇气问共工：“如果有办法进市区的话，你能直接带我去见它？”
共工鸡啄米似的点头，“我不会骗您的，炎叔叔。黑猫就在妖贸所，它积累了一辈子财富，所有的东西都在那里。您和它相处了八年，应该明白它的。”
炎老头终于彻底被说动了，他把行李箱放回屋子里。锁上防盗门，低声说：“好，本来我是想趁今夜离开抚江。去别的地方走走，毕竟已经没什么遗憾了。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至少要完成这桩心愿才行……”
他一边说，一边把厢房的卷帘门拉开。铁片折叠发出呲啦的摩擦声，透过缝隙隐约露出里面的轮胎。我神经一紧，不会。难道炎烈这老头平时假装节俭度日，实际上暗地里有一辆豪华跑车？就像蝙蝠侠一样，会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开出去兜风？
要是这样的话，那炎老头绝对是本年度最大戏精了。我张大嘴巴，目不转睛的看着卷帘门拉开。然后缓缓地露出里面一辆……电动三轮车？
卧槽，不是。我额头飙出一小滴冷汗，看着炎老头熟练地拧钥匙，倒车。然后示意我们把后斗的农具，什么锄头铲子、甚至还有半包没撒完的花生种子，都搬到仓库一角。然后三个人跳上车，随着“嗡嗡”马达启动的声音，一溜烟驶出了小院。
深夜的风十分凛冽，祝融估计也给惊呆了。毕竟混在我家的时候看了那么多动作片电影，内心肯定也期望着炎老头掏出辆玛莎拉蒂反转一下。结果对方只是打开车库门，开出一辆半旧的电动小三轮。还是农耕用的……估计他心底也在疯狂mmp，并且暗自决定捂住脸，好别让路人看到他坐在三轮上吹风的狼狈样子。
共工也是惊讶的不行，缓了两三分钟。终于接受了自己宛如农民工进城的事实。“炎叔叔，这个……”
炎烈的声音在风里回荡着。“这车是我从二手农贸市场买的，价格也挺实惠。本来打算去镇上的时候开，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了！”
共工被这种淳朴的小农思维感动的捂住脸。和祝融一起陷入了尴尬吹风大军，好半天才冒出一句：“那也挺不错的，环保，省油。呵呵。”
然后他蹲在祝融旁边，小声说：“幸好这是你师父。我爹要是退休了也这么丢人，我明天就去南天门贴大字报检举他。”
祝融不出声，可能已经陷入绝望了。
电动三轮一骑绝尘，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开进市区。大概凌晨十二点半的时候，我们几个跳下三轮车。蜂拥进妖委会驻抚江分部的大楼。
妖怪贸易所，简称妖贸所。其实就在妖委会的地下二层，由天界准批、妖怪维护的半官方机构而已。只是因为知情者少，交易的范畴也比较神秘。一直以来都不太出名。
在黑猫的时代，妖贸所靠黑猫前一任饲主那样的大妖来经营，民主化以后就成了妖界纳达斯股票交易所，可以拿金子和人民币来交换一些稀有的东西。再后来，参与者变的鱼龙混杂。一些魔种和精魅、乃至修真的人类都会来这儿碰运气。毕竟拿钱可以买到不少好东西，而且经营稳定，因为有官方撑腰，不像地下黑市那样会随时倒闭。很多妖怪的财产甚至都存在这里，黑猫可能也是其中一个。
我们跨进灯火通明的一楼大厅，虽然已经是凌晨了。居然还有几个穿着袋鼠黄色衣服的外卖小哥，正提着夜宵往电梯里挤。看来妖委会还有人在值班打麻将。
我瞄了外卖盒一眼，单子上印着“大份海南卤鸡饭，蜜汁烤鸡翅10只，碳烤鸡腿5个，15升果粒橙。”看来今天值班的是黄鼠狼？
我们都没出声，等空的电梯下来。然后按了b2，电梯叮咚一声，载着我们向下划去。
外卖小哥不会知道负二层的事情。通往地下的b2按钮平时是隐藏的，就算普通人不小心进来，按下b1的电梯，也只会走进地下停车场。又或者想从负一层找下去的路，也只能是水泥。他们当然也想不到负二层才是另一个世界，几乎跟异次元的冒险乐园差不多。而且妖贸所有全市规格最高的自助沙龙，只有别人蜂拥来吃的份儿，里面的人当然不会贫乏到点外卖。
就比如现在，电梯门一开。我鼻尖就嗅到了浓烈的香味儿，定睛一看，整整一长桌的甜点！接近两米宽的桌子，从大厅这头摆到那头。足有十几米的长度，上面摆满冰淇淋、鸡尾酒、蜂蜜蛋糕。穿侍者衣服的老鼠精刚端走一托盘的火鸡，自助沙拉的酱料都快溢出盘子了。桌子尽头用香槟酒堆成了小山，还有几大盘哈密瓜打底的水果拼盘。我看的口水直流，趁人不注意拿了块寿司塞进嘴里。尼玛太好吃了，比请过史丹利的最豪华的那顿日料还好吃。对比之前吃的几顿饭，那简直是柴禾。
我吃的热泪盈眶，当然这幅丑样没人注意到。大厅里陈列着十多桌赌桌，此时都是人声鼎沸的状态。“押大押小”“再加筹码”的声音不绝于耳。留着两颗獠牙的魔种，白胡子仙风飘飘的老道，还有胡子尾巴全都甩在外面的什么狐狸精兔子精。此时都全身心的投入在赌博事业里，压根无暇顾及我们。
炎老头的神色有点动摇。当然，以他的智商估计也能猜到几分。就算黑猫性命垂危了，那起码也应该找个安静的地方等死。而不是在这种豪华夜总会，到处都是性感荷官在线发牌的热闹场所。别说看病养伤了，连冲天的呼声都能把人给震吐血。还抢救个屁。
祝融的脸上估计也有点挂不住，但是自己撒的谎，跪着也要圆完。于是轻轻咳嗽了几声，随手抓过一个路过的侍者。“黑猫在哪儿？”
侍者被这突然一拽，开始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尔后低下头才发现，原来是个身高只有他一半的半大孩子。顿时就有点不高兴，鼻子里喷出一口白气来。头部竟然渐渐凸成牛的形状，铜铃般的眼珠乌黑的嘴。“小朋友，你说啥？”
牛怪把黑漆漆的头垂低，都快贴到祝融脸上去了。声音也变得恐怖：“再说一遍，你要找谁？”
换成普通的小孩子，这会儿早就被吓的大哭了。祝融当然面无惧色，手指捻过路人点着的雪茄。把一丝火星弹进牛怪宽大的耳朵里。只听“嗷”的一声惨叫，那颗火星已经烧成拳头大的火苗。把牛怪的耳朵烧的焦秃，短短几秒的功夫就成了秃耳怪。
祝融依旧淡定的抓过牛怪的一只耳朵，又复述了一遍：“黑猫，在哪儿？”
牛怪捂着耳朵，发出沉沉的低吼声。语气瞬间就软了许多：“知道了知道了，你们说的猫在鸦医的研究室。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我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牙医是什么鬼。但听起来“研究室”还像是和重病垂危沾点边儿。总算没立刻漏馅。
祝融掸掸袖子，牛怪侍者以为他又要出手。吓的连窜几步，直到共工看不下去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老牛兄弟。冷静一点，只是带个路而已。而且黑猫的名气你不会不清楚，以那货的存款，起码是你们的vip客户。对待vip的朋友就不能有点春天般的温暖吗？”
牛怪捂着耳朵，低声说：“啥vip，它以前在我们这里是有贵宾级待遇。但是今天除名了！”
我耳朵尖，立刻就捕捉到“今天”两个字。为什么是今天除名，黑猫突然破产了？
牛怪见我们不信，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掏出份名单来。龇牙咧嘴的说：“我们所里都是有招待名单的，榜上有名的才能随便玩随便吃，我们都是看人下菜碟。如果哪天顾客破产了或者名声臭了，立刻就会被除名。待遇立刻从大爷变孙子，比你们这种新来的好不了多少。”
说完牛怪又偷偷看了一眼祝融，生怕后者再掏出火苗烧他一波。
我接过名单溜了几眼，果然，寥寥几个名字里夹杂着一个“猫妖黑色，客户编号e002”。除名理由则是【存款额清空】。
黑猫取出了存在妖贸所里所有的钱，它想干什么？
牛怪带我们走到大厅另一侧的长廊尽头，不情愿的指着其中一扇门说：“就在那里面，你们自己去敲门。”说完就脚底抹油溜了。
门上空荡荡的，白色漆面上没有镶嵌门牌号。而是钉着一枚黑色铁片，形状是个啼叫的乌鸦头。祝融敲了敲门，直到三遍以后，里面才传出怪异的声音。
“是谁在外面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