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最重要的家人, 所以不愿意看到对方有任何的不快或难过。≮>
但是,如果连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别人又该如何才好呢?
为了别人而活下去――这样的生存信条就像是水中月镜中花那般缥缈,稍有不慎就会支离破碎。
自己不是最重要的――这样的生存态度就像是无根之树无基之楼,早晚都会枯萎腐朽倾颓成墟。
哥哥们在担心吗?本丸现在是不是一团糟呢?
事务所里的大家, 在没有自己也没有清光作为负责人主持大局的情况下, 真的没问题吗?妖怪们会不会闯祸?政府上级或者别的除妖师阴阳师家族会不会趁机介入?结界没有修补没关系吗?会不会突然有什么强大的敌人入侵?
棉花糖公司和杰索家族应该没问题吧?不过他们就算毁灭了世界再次和彭格列杠上,实际上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学校开学了吗?所以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在学校里浪费时间呢?
――现在,外面的一切都是一团糟吧。
昏暗的房间内, 坐在墙角榻榻米上的少女双腿伸直,大腿上压着一振红鞘黑柄金镡的打刀。
她低着头,双手轻轻地按在那振打刀之上,橘色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水蓝色的裙子脏兮兮的, 连同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一动也不动, 像是被放置了许久的、已经被遗忘了的、安静的落了满身灰尘的精致的人偶娃娃那样, 似乎连呼吸都已经不存在。
――死寂。
如果她不想听到声音, 那么无论外面的人怎样去叩击门扉,一道结界便可以隔绝所有的信息。
不愿知晓时长, 便关掉系统。
在天守阁的顶楼, 属于审神者本人的寝殿,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颓丧。
向来转的飞快的大脑此时却无比僵硬。
“有哪里错了?”
大脑也好, 身体也好――
不再去思考别人如何, 而是单纯的感受着自己的存在, 让不知不觉中一直处于超负荷状态的精神与**得以喘息。
她想起了狱寺隼人, 曾经的自己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应该更多的关心自己珍惜自己的生命才能更好的守护别人,但是她自己却因为恢复力比受伤的速度更快而无视了自己的感受。
不如说,是害怕因为自己太过软弱娇气,而失去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吧。
然后,发生在自己眼前的――陪伴自己最久的初始刀加州清光却给予了她最沉重的一击。
[为什么不愿意作为人类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呢?]
[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不,这样的思路是不对的。]
归根到底,她为何会觉得一切的关系都那么脆弱?
世界在她眼里就像是薄而精致的玻璃铸成的那般不堪一击。
――真的是这样吗?
真正脆弱的,是这个世界,还是的自己?
害怕受到至亲的伤害、友人的背叛、珍视之人的疏远。
【别留我一个人……】
【陪在我身边就好,别留我一个人面对死亡!】
――
付出信任是怎样的感觉呢?
在那个孤独无依、被告知“你已经被你的父母、让你诞生于世的最亲近之人所抛弃了”的孤儿院里,遭受着来自大人们的欺虐与同龄人为了生存点数而互相中伤的、宛如直面最残酷的丛林法则般的生活。
这是她对于这个人类世界最早的也是刻在骨子里的认知。
[活下去是一件无比艰难与痛苦的事情。]
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存在而掠夺着他人,为了发泄恐惧而伤害着别人。
打扫卫生,做杂活――冻裂的手,被打出的伤,饥饿的胃部,总在流血流脓的身体,脏兮兮的破旧衣服。
还有那些冷漠而泯灭人性温度的野兽般渴求生存的眼神。
只要是为了自己,背叛别人是家常便饭。
以利益而凝聚的小团体,一边憎恨着大人们的□□,一边将这种欺压施与更弱小的人。
她恐惧着这样的孤儿院。
同时与生俱来的某种智慧与天性本能让她直觉的做出了活下去的种种选择。
像是在人群中消失那般,中庸,普通,平凡,隐匿在大家之中,清晰的看着这一切,不知不觉的比别人得到了食物之外更有利的珍贵营养。
同时也更加饥饿。
她已经隐约意识到了某些比在这丛林法则之中存活下去更重要的、在这里却不值一文的稀有之物的存在。
并试图触碰那种烈火般的温暖。
或许在外界是极为平常的感情,但是在这种严寒冷酷之地,所谓的温暖大概就是像烈火一样的危险而炽热的禁物吧?
――那是一个眼神清澈、有着恐惧却没有麻木的孩子。
他会哭泣,会难过,会质问,会反抗――
是一个就算因为疼痛而恸哭、却还是没有熄灭眼中的光芒的男孩子。
“你还好吗?”
小女孩儿将食物分给了因为被惩罚又被男孩子们趁机欺负最终没有力气去吃饭的银发小男孩儿。
在食物的数量全都要靠点数兑换的孤儿院里,“分享食物”意味着极为罕见的示好――或许是一个团体的邀请,但是小团体的成立更多的是来自于胁迫威吓。
“我叫花音,你呢?”
那是中岛敦在进入这个地狱般的孤儿院后,得到的第一个甜美的微笑。
所以他接受了食物。
“我叫敦……中岛敦。”
女孩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轻声感慨着:“你有姓氏啊……真好。”
如果说大家都是随时会刺伤别人的刺猬的话,那么这个女孩儿此时所给予的那种干净的柔和感一瞬间便让中岛敦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他们开始一起行动――花音总是会做出规避种种危机的决定,这让不善言谈脑子又不怎么好使总是被坑进受罚室的中岛敦的处境好了很多。同时,能够信赖一个人、一起心平气和甚至算得上愉快的交谈、互相支撑着在这糟心的生存之地苦中作乐……这简直就是无法想象的幸福。
――凭什么只有你们那么幸福啊?傻兮兮的,简直让人嫉妒到看不下去。
不幸之人也绝不会允许别人获得幸福,就像是顺着蜘蛛丝攀爬的亡者,一旦他无法逃离心灵的地狱,也绝不会允许别人逃离。
花音的存在感原本是很低的――但是大家都隐隐约约可以感受到她与众不同的聪慧与难搞,所以切入点当然是看起来脑子不怎么灵光的年龄尚小的中岛敦。
“你居然和那个怪胎在一起,都不害怕的吗?”
只要大人们觉得你需要被教育,那么被叫去受罚室接受“教育”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道理,莫须有的错处要找多少就有多少。
中岛敦曾经被撺掇着偷看过一次花音被惩罚的场景。
对于他而言早就会痛到失去理智恸哭失声的残忍体罚,那个女孩儿却还能保持理智甚至微笑承受下来,然后语句清晰甚至算得上平淡的向着院长低头说出自己的错误――
怪胎。
[恐惧。]
“看吧,她和我们都不一样,是个很可怕的人――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之前她根本没加入任何团体都能活的很好,现在突然拉你入伙,到底打着怎样的主意……呵。”
中岛敦很想说“花音不是那样的人你们根本不了解她”,却陡然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那个女孩儿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感兴趣甚至费心“保护”。
这个孤儿院里,真的会有纯粹的友情吗?
所有人都有着一张面具,是不是她隐藏的更深呢?
对更上层的掠食者的恐惧逐渐滋生,女孩儿所展露出来的温和与柔软凝成所有人眼中未知的假面。
信任与依赖一旦出现裂痕,就会变成无法修复的盘子。
到底都是小孩子,谁都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思想与情绪。
最终……是怎样呢?
“只有她被那么漂亮有钱的大姐姐收养,不觉得很不公平吗?”
“不是最终还是被丢下了吗,中岛敦――如果她当时开口请求的话,连你也能一起被收养吧?你们不是好朋友吗?她可是一句话都没替你说呢。”
“而且,既然要离开了,总要有一场[欢送仪式]吧?”
“你不会阻止我们的,对吗?”
“反正她就要走了,享受疼爱获得幸福,不会再在这里帮助你了。”
“如果不想在她走后就立即进入受罚室被拔指甲,就给我们乖一点儿看着。”
“不过也就这一次了,你不会那么小气吧?嗯?为了自己的以后着想一点儿啊,反正她的未来也不需要你担心什么了。”
扭曲的、诱导着的、宛若催眠一样的胡言乱语。
饱受伤害的人,总是在传递不幸这件事上有着特别的天赋。
像是种下了麻痹神经的慢性毒.药。
――那是花音最后一次向人类求助。
但是她看到的,只有男孩儿懦弱而茫然的神情。
――原来如此。
[有什么重要之物在一瞬间被那曾经喜爱至极的眼睛给摧毁了。]
因为你也是个弱者,所以……就算选择了袖手旁观,也只不过是不作为的自保而已。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为了自保与爱惜羽毛,选择对那些错误的事情无动于衷。
“和我无关”。
不过就是一份随时都会崩盘的没有利害关系的友情而已。
失去了又怎么样呢?自己总归还能活得好好的。
冷漠,是依赖着族群生活着的……人类的原罪。
但是在这个本就聚集着被世界所遗弃的孩子们的孤儿院里,那些应该下地狱的罪责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啊。
这里不就是没有蜘蛛丝的地狱吗?
所以,比起人类,难道不是更应该向恶魔祈愿吗?
――然后,像是一场命运的玩笑,幸福来临,猝不及防。
比起享受这份巨大的幸运,将一切握在掌心经营延续更为重要,不是吗?
比起“得到幸福”,仅仅只是做到“不失去”,似乎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心力。
还落了个本末倒置的结果,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曾经的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身为人类,早晚都要死去的。]
[轮回,消泯,最终一无所有。]
[如果在那个晚上就结束掉,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负面情绪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窒息感。
谁来救――
[不会有人来的。]
[你唯一能信任的,只有你自己。]
那个声音在心底这样说道。
【闭嘴吧,真可笑。】
【自己最想要的事物早就已经出现了。】
【矫情到此为止。】
【就算是翻旧账,也别想再来摧毁我的理智和正常的逻辑分析能力。】
那个属于她又不属于她的声音卷携着无数的负面诱导,戛然而止。
――
不过,说到底,她为什么非要生活在这个艰难的人世中呢?
愚蠢而弱小的人类占据主流的世界,值得存在吗?
她真的要作为人类活下去吗?
普通,平凡,温暖,竭尽全力的压制自我与装傻融入――
【真无趣啊。】
【我为什么要为了那个弱小的世界和人类社会而失却最重要的东西呢?】
视野中的打刀安静的横放在她的掌下。
人偶娃娃突然握紧了刀鞘,站起身,大步走到窗边,拉开了天守阁寝殿的窗子。
身形消瘦形容枯槁的少女面若冰霜的俯视着地域辽阔的、属于她的本丸。
她从来都不是那么懦弱柔软的人――
身为这本丸的主人,为什么要将自己装成一只草食系的无能之辈?
那些痛苦早就已经不能奈她如何,优柔寡断陷入死胡同,造成自己的刀剑们也茫然失衡,这才是最失态的矫情之处。
她从来都不是弱者,也无需非要让自己作为懦弱之人委委屈屈的活着。
她早就有了担起君主之位的实力与器量,便无需拗着普通国中少女的人设畏畏缩缩不知所措。
狮子养在家猫群里,便以为捕鼠就是最厉害之事,连眼界都被越来越狭小,才会陷入如今可笑的境地。
强大的灵力在一瞬间荡开,铺展开来若惊涛拍浪,遒劲有力裹挟着锋锐的刀剑出鞘厮杀战场的狂气,填满了这整个本丸。
因为是女孩子所以就必须温文尔雅必须温良顺服,因为是女孩子所以就必须为琐事牵绊必须报团取暖必须非常恪守礼节必须每天都可爱的萌萌哒柔软的讨得他人喜爱这种事情――
到底是谁规定的?
少女一脚踩在窗台上,一手握着刀剑,仿佛刀剑们这么多年的礼节教导全都喂了狗,神色不羁眉宇冷漠的挂着一抹森冷的嗤笑嘲弄。
去他妈的普通人类少女该做的事情。
她乃刀剑之主,持刀之将。
过家家一样的人生,到此为止吧。
她的希求,早就不是那已经获得了的来自自身与亲人爱护的安全感了。
“主上!”
刀剑们聚在天守阁下惊呼出声。
看吧,最重要的人,不是已经――
“天呐,主上你那是什么姿势!胖次完全都露出来了!”
压切长谷部仿佛天塌了般惊恐的捂着通红的脸呐喊。
双腿一颤脊背一僵的花音:……
这种时候如果因为胖次而乖巧站好,刚刚才斩断了所有的烦恼准备开启新篇章的她这辈子都会抬不起头的!
――遂,少女选择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