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章 敌忾(6)
“你们退下去!只管扔焙烙弹和滚石檑木就行了,上城的交给我们红叶军!”三井纯二见状也不二话,立刻放下铁炮、碎石,抽刀就迎了上去,把与三郎和其他几个志愿兵护在身后。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拉近了自己和那个织田武士的距离,让望台上的织田家铁炮手不好射击。看着三井纯二英勇的身影,与三郎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他这一次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在一片混乱中冲向了装焙烙弹的箱子。
“你们几个,跟我一起来!”看还有几个同伴愣在墙垛边,与三郎立刻挥手向他们招呼道。几个志愿兵被与三郎一喊才如梦初醒,跟着与三郎一路跑去。他们抱回来了十几个焙烙弹,挤在墙垛边——可是现在问题来了,他们不会引火。
“应该就是这么用的吧…”与三郎拿起刚才三井纯二点火用的燧石,使劲摩擦了一下,立刻引燃了他手上焙烙弹的引线。他于是又快速地点燃了三个,随后和几个志愿兵们一人拿着一个,看着引线逐渐烧到底后,与三郎才模仿着三井纯二刚才的样子,大吼了一声:“三,二,一,扔!”
三个志愿兵跟着与三郎一起,把焙烙弹扔向了侧边的一个望台。这四枚焙烙弹不负众望,有三枚击中了目标,还有一个刚好落在望台上方铁炮手中间的地方爆开,一下子就把离得近的织田军铁炮手炸得血肉模糊,望台也立刻燃起了火光。
“好样的!”一旁正在搏斗的三井纯二看到了部下们英勇的表现,不忘勉励一句。而他对面的那个织田武士则因为己方望台的失守而有些分神,刀法一乱就被三井纯二一刀砍中了腰部,随后被他一脚给踹下城去。
“继续砸!”三井纯二一边迎上又一个登上城头的织田家武士,一边对与三郎喊道,“这几个人你来指挥!”
“是!”与三郎高声应道,立刻又带着几个志愿兵同伴奔赴堆放檑木和滚石的角落,冒着不断飞来的羽箭和弹丸,将正在爬城的织田军一个接一个地砸了下去。而整片城头上,数目不多的红叶军士兵正挥舞着刀枪,和上城的织田军不断搏杀,志愿兵们则前赴后继地攻击望台和云梯上的敌军。不断有人在织田家的射击中倒下,但是源源不断的志愿兵们仍在用自己的鲜血奋战。
与三郎在一次投掷檑木后留心看了下城外,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架在北城的云梯要有数百架之多,每一架云梯上都爬满了打着木瓜靠旗的敌兵,就仿佛蚂蚁上树一样密密麻麻地令人作呕。不过城头的雨秋军也没有后退半步的意思,硬生生地把织田家的攻势全部限制在墙垛边。
“能守住!”与三郎心里有了这样一个念头,忙里偷闲地看了一眼逐渐走向正中的太阳。
然而就在这时,轰鸣声忽然又从远方响起。与三郎还没缓过神来,就只见视野中忽然出现了无数的小黑点从硝烟腾起的地方向自己所在的地方飞来,那些小黑点在急速飞行的过程中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了球体大小直冲城头而来。就在这时,在更近的地方同样腾起了硝烟和火光,无数更小的黑点如雨幕一般刷拉拉地撒向城头。
“卧倒!”
耳边传来三井纯二声嘶力竭的吼声,与三郎再次全屏本能地抱头就往墙面上趴下,在跪倒在地上的前一刻,他看到了在自己身前飞扑而过的与三郎——他正拼尽全力想要把没反应过来的炮组组长摁在地上——是啊,他说过炮手的命要比他自己的来得值钱。
下一刻,地动山摇,眼前的景象剧烈晃动,身体也仿佛被震了起来一样,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片白一片黑。等眼冒金星的与三郎终于恢复了五感,摸索着爬起来后,他才发现他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沾满了血迹,双手摁着的墙面上已经积起了没过手掌的血液。
他呆坐在原地,深呼吸了好久才逐渐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织田家的火炮队和城下密密麻麻站了好几排的铁炮队又开火了,哪怕城头和云梯上有那么多的织田家士兵,它们仍然开火了——不分敌我地将在城头奋战的两军轰成了肉泥。
与三郎的呼吸变得慌乱而急促,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掩住了嘴,呆呆地看着城墙上的人间地狱。刚才还在奋战的两军士兵几乎全数倒在了城垛边,不少身体被炸得不成人形,其中就包括了他们的中队长三井纯二。而刚才还架在墙上的几百架云梯,也被这次炮击和齐射波及了一大半,无数织田家士兵摔下了云梯,重重地砸在填平护城河的沙袋上,不少还没死透的人正发出求救的惨叫。
疯了…织田家疯了。
云梯再次恢复了抖动,也让混乱里的与三郎回过神来——织田军又有人开始爬云梯了!而与此同时,又是无数架云梯被推了上来。哪怕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织田家还是有无穷无尽的兵源——可是红叶军没有啊!
与三郎慌乱地在城头搜索,试图找到一个红叶军的士兵,可是却发现自三井纯二以下,所有正在城垛边和敌人拼杀的红叶军士兵,无论是涅槃备的人也好、警备部队也好、新兵也好退伍老兵也好,都在刚才的炮击里阵亡了,连一个能指挥的都没有了…
云梯的晃动越来越剧烈,那个织田军马上就要爬上城头了!与三郎狠狠地一咬牙,搬起边上的一个滚石就向前冲去,大吼着把石头砸了下去:“为了红叶殿下!”
可是在他砸下这个滚石的同时,他左边的云梯上跃上了一个织田家武士,一眼就盯上了与三郎自己。与三郎瞬间大惊失色,吓得不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刀砍了上来。
这时,斜刺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影,狠狠地一刀把那个武士给捅翻在地。与三郎定睛一看,发现是那个之前关照他们的老兵。他的右半边脸全是血迹,估计也被刚才的炮击波及了。
“三井队长已经阵亡,根据指挥条例,第七中队现在由我内田五郎来指挥!”老兵内田五郎看了一眼三井纯二的尸体,没有半点哀悼的时间,就大吼着给城头所有目瞪口呆的志愿兵们下令道。“第七中队下辖的红叶军士兵除了我以外都战死了,已经没有掩护了!所有志愿兵拿起武士刀和长枪开始战斗,守住城头!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给红叶殿下报仇!”
“为了红叶殿下!”
内田五郎的一声大吼唤醒了愣住的志愿兵们,眼前同伴的尸体让他们一个个血气上涌,也都回了一声整齐的大吼:
“为了红叶殿下!”
几乎是被热血冲昏了头脑,与三郎随手捡起了一把沾满血迹的武士刀,不顾自己丝毫不会武艺的事实,就冲着一个刚刚翻上城垛的织田家足轻冲去。那个人立足未闻,被与三郎一个突袭打得措手不及,脚下一滑就直接摔下城去。
“我杀人了!”与三郎脑中回荡着这样一个念头。不过此时的他自然不会有闲心去怜悯杀生,他只是有了这样一个感觉——杀人好像没那么难!
城头的志愿兵们忽然奋起,和登上城头的新一批织田家士兵们拼杀在一起。可是无论他们再由勇气和决心,武艺上的差距还是无法弥补的。一个个志愿兵们倒在城头,整个北城城楼上跃上了越来越多的织田军,雨秋家的守军逐渐不支。失去了那么多作为中坚力量和指挥者的红叶军与警备部队,北城的沦陷已经不可避免。
就在城头濒临败退之际,雨秋殇从天守阁派出的预备队及时赶到。真田信幸和真田信繁两人带着精锐的涅槃备士兵和忍者,浩浩荡荡地杀上城头。
“弟兄们,再坚持一下!”真田信繁一边把自己手里的太刀舞得虎虎生风,把身前的织田家武士们打得节节败退,一边高声喊道:“殿下在安排五之丸到四之丸之间的居民撤离避难,也在安排后勤队转移回四之丸内!我们这里要再顶住一会儿!这里顶不住,底下的父老乡亲就都危险了!弟兄们,咱们就在这里拼命!我们就死在这里!”
“为了红叶殿下!”
真田信繁大吼之后,包括与三郎在内的无数志愿兵士兵都悄悄地瞄了一眼城下匆忙撤离的人群。后勤队也是按照住宅区域划分的,那里面就有这些城头志愿兵们自己的家人。与三郎知道,自己的母亲、嫂子、妹妹肯定就都在那里。
如果这里顶不住,就保护不了家人。死也要死在这里!
“为了红叶殿下!”志愿兵们再次齐声高呼着已经成为统一口号的那句话,短短的几个字却仿佛能提供无穷无尽的动力。一个个平日里老实本分的百姓此刻却仿佛化身修罗厉鬼一般,满身是血咆哮着杀向了眼前的织田军。
与三郎此刻就和自己的哥哥与二郎还有另外两个同伴,一起围攻一个上城的织田家武士。那个武士好生了得,随手两刀就砍倒了那两个同伴,舞的刀花让与三郎、与二郎难以近身。可是有一个没死透的志愿兵此刻却忽然用手狠狠地保住了那个织田家武士的脚,一口就往跟腱上咬去。织田家武士吃痛一滑,与三郎和与二郎立刻赶上去一人一刀,却还是被织田家武士挡住。反手一刺,径直捅入了与二郎的腹部。
“二哥!”与三郎惊得大叫出来,可是与二郎却是闷声不肯,狠狠地用双手握住了织田家武士捅入腹部的刀,哪怕鲜血淋漓也不让那个武士把刀拔出来。与三郎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嚎哭咆哮着一刀一刀胡乱地往那个武士身上砍去。织田家的武士举手招架,手臂的护甲被与三郎乱刀砍掉,砍得血肉模糊,这才好不容易抽出刀来。可是这时身旁又有一个志愿兵奋不顾身地一头撞了过来,抱着织田军士兵不让他挥刀。与三郎终于找准机会,一刀砍开了那个武士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后,终于解决了这个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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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绕到了城池东北一座小山岗上的德川家康,正用望远镜观察着北城城头的局势,身后的本多正信也同样拿着一副望远镜。
“织田军真的狠得下心,不分敌我地让大筒队和铁炮手无差别开火,哪怕牺牲无数人和全军的士气也要换掉北城城头的那些作为中坚力量的红叶军士兵。北城几乎大半的红叶军士兵都没了,现在剩下的只是那些百姓了吧。”本多正信一刻不停地看着城头的血战,嘴里则喃喃地感叹道,“织田军是成功了,现在北城城头已经群龙无首了,有战斗经验的也没剩几个…可是这些百姓…也太悍勇了吧。明明不会战斗,明明死伤多人才能换掉一个织田家的武士,却仍然死战不退…这样视死如归的气势和战斗方式,在下可只在一向宗信徒身上看到过啊。”
“他们和一向宗信徒不一样。”德川家康放下了望远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主公何意?”本多正信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城头,同时问道。
“一向宗信徒不怕死,但是他们怕死。”德川家康把望远镜放回了兜里,扭过头似乎不忍心再看下去。
“这些百姓哪里会怕死?这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啊…”本多正信不以为然地连连摇头,“主公说笑了。”
“他们都是老实巴交地老百姓,哪里会不怕死?他们只是更怕失去他们的家人和家园罢了。毕竟这乱世里来之不易的一切,都是红叶给他们的。他们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被剥夺呢?”
德川家康再次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走下山岗。城头“为了红叶殿下”的呼唤声,随着风一阵阵地被送来。德川家康明白,那不仅仅是一句口号罢了,而是承载着这些百姓太多的希望与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