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所有的细软,宣韶宁并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而是单独一人过雁补桥,来到了临渊阁,他想在离开之前最后再看一眼那些书院的前辈。♀>
当宣韶宁推开门,昏黄的灯光下竟然有一人背对着他站立着,心中一凛。听闻声响,那人转过身来,竟是须发皆白的白石夫子!
“夫子?”
“你我在这里遇见不是巧合,而是刻意”,白石夫子一句淡淡的话里却是另有深意,宣韶宁立时觉得气氛开始紧张。
“在青雀大街的相遇很难说是偶然,还记得那时你说的那句话么?”白石夫子投来询问的目光,让宣韶宁内心忐忑不安起来,面上依旧是平静。
“宁饿死,不吃嗟来食!好有骨气的一句话,老夫至今都还记得。可当日在尚德堂上,你却说自己是孤儿,还说自己名字叫做阿牛。一个是豪气干云的少年英雄做派,而另一个不过是不学无术的乡村小儿,这两相一对比,落差可不巨大?”白石夫子已经开始慢慢走近,眼神清澈的想要和宣韶宁对视,可是后者却只能躲闪。
“老夫知道,你我相遇并非偶然,就像今天是我刻意在这里等你一样,当日是你在等我出现,那时你还年幼,想必未能有如此心机。老夫观察你七年,发觉你品行端正、功课努力,想来绝对不是奸恶之人,你既有目的而来,老夫也不会过问。你多次出入这里,老夫猜测也许这里的什么人和你有些关联,所以,今天就在这里等你,谁曾想竟然料中。”
“夫子所料不差,幸得夫子赐名,韶宁感激夫子七年来的栽培,个中隐情今日难以向夫子阐明,希望夫子谅解”,自己的身份被揭穿,宣韶宁并无惶恐,而是坦然承认,这使得白石夫子甚为欣赏。
“乱世中,谁没个难言之隐呢,也罢......”白石夫子不再言语,朝着正门离去,走到半路,白石夫子背对着宣韶宁说道:“往后岁月若是想念了,不妨再回来看看”,说完离开,空荡荡的大殿内只留宣韶宁一人,灯火摇曳,显得形单影只。
青山书院正门外
“此番下山,想好了去哪儿了么?”戚婉彤眨着大眼睛,望着师巩正渊。这七年来,她对他的感情,大家都看在眼里,可他对她似乎总是不冷不热。
“还没想好”师巩正渊回答的简单干脆。
“要不和我一起去京城吧,我爹可以保举,我们去参加贡试,兴许能得了一官半职呢!”言柯冉说起来很是诚恳,可是大伙儿都知道,凭借他爹的荫蔽,他入仕是顺理成章的,可别人就难说了。
“不是谁都想做官的”肖默言提醒到。
“我也是一个建议”言柯冉也意识到了自己让人误会了,赶紧出言弥补。
“洛遥姐,你是会回安南么?”赵可心拽住白洛遥的胳膊,紧紧的,不想放手。
白洛遥扶着赵可儿的手,说道:“刚进书院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她语气中有着让人难以动摇的肯定。
“我们终究是要各奔东西了”杜少吟看了看在场的人,忽然意识到什么,环顾四周之后问道:“韶宁怎么不在?”
“我在,刚才落下东西了,所以慢了些”宣韶宁走出书院大门,带着抱歉的神色,完全没有刚才与白石夫子对话的窘迫感。
“韶宁,你有何打算?”霍青虽然是众人中年纪最长的,可很多时候却是拿不定主意。
“我想去漠北!”此言一出,立时让所有人傻了眼。在这七年中,京师虽然一直是歌舞升平,可是梁国边境却是不平静,尤其是漠北,西凉屡次进犯,狼烟遍布,一般人都不愿去,就连边境的居民都纷纷逃往他乡,可宣韶宁却要前往,如何不让几人惊讶。
“你想清楚了么,不会是一时脑子热吧?”苏浅赶紧找个台阶给他下。
“我觉得很好啊,我爹在那,我本来也想去的,男儿就该浴血疆场!”凌绯颜站出来明确的表达自己的支持。
“绯颜说的对,夫子都说过,不做文官,亦可为武将,我也认为男儿就该去军中好好磨练!”白洛遥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无话可说。
“我也去”宣韶宁没想到师巩正渊竟然要一起前往。
“算上我!”霍青似乎是突然明白了方向,也是兴奋地报名。
“还有我”戚婉彤倒是死心塌地,不论师巩正渊去哪儿,她都愿意跟着,只盼能每日见到就好。
“还是不必了,绯颜本就出生军旅。而你,一个弱女子还是不要去漠北,太危险,别忘了你还有娘亲”,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师巩正渊,这也是非常罕见的一次性说出如此长的一段话。
戚婉彤听闻更是着急辩解:“我可以的,我不是那种娇弱女子!”
“婉彤,还是听正渊的吧,他是为你好。毕竟我大梁也从未有女子从军的先例。”肖默言心有不舍却也只能实话实说。
“是啊,先暂且留在京城,日后大有机会的,哪天你若是想要去漠北了,我们定当奉陪!”苏浅也是这般劝说。
就在这时,白洛遥走上前挽住戚婉彤,“好妹妹,我一路上寂寞,听说你娘亲在青州,我这回安南也是要经过的,不妨和我一起,路上好做个伴。”
戚婉彤环视众人,即便心里万般不愿,最终还是答应了白洛遥。
“还是洛遥有本事呢”杜少吟低吟了一句。
“婉彤和洛遥一起更让人放心,我呢,也要去军营,我们好兄弟,别把我落下了!”段朗同样表示要加入。
“哎,你爹可是希望你跟我一起回京城的”肖默言又想出言阻止,这次是言柯冉及时将他打住,“多好啊,我们在京城入仕,你们在漠北出将,正是文武兼备呢。”
“要去漠北啊,果然是年少轻狂呢!”叶凯不知何时斜倚在门口,依旧一副浪荡的笑脸。“我没什么能送你们的,就让他俩跟着吧”,说完,叶凯一声口哨,两匹马走到了众人面前。
“这不是十影和玉骈么!”大伙儿显然是有些吃惊,作为西凉五骏之二,叶凯竟然就这么送人了!
“马儿通人性,我早说过,七年间,你们相处已是默契了,此去漠北千里,没有一匹好马怎么能行呢?”叶凯拍了拍马屁股对马儿说了一声“去吧”,可众人分明看见了他眼中的不舍。
“叶凯师兄.....”段朗想说些什么。
“别磨叽,像个大娘似的,一路保重!还有啊,不管你们几人要去漠北,马我是只能送两匹啊!”叶凯双手交叉在胸前,斜着头。
几人还踮着脚尖朝着书院内眺望,叶凯不耐烦的催促道:“看什么呢!又不是生离死别,你们还指望着他们都来送行啊?”
“谁说我们不来了?”
褚况身后是楚寒芊、沈铭、尹离和赫连平,每一人都是携带礼物而来。
“也就是你脚程快些,这么快就催着师弟师妹走了,想要他们以为就你送礼了?还演一出挥泪告别呢!”楚寒芊白了叶凯一眼,双手捧着一个三尺长、两尺宽的窄窄的锦盒走上前,轻声唤道:“婉彤,你先来打开锦盒。”
戚婉彤有些意外又带了些惶恐的来到楚寒芊的面前,在看到师姐点头之后方才抬手打开了锦盒,里面共有两件器物:一柄通体瓷白的玉箫,一对折扇。
“这对折扇是送给你的。”戚婉彤取出折扇,哗啦一声展开,折扇的扇骨虽是青竹的模样可有着金属的触感;扇面用料乃是锦,一把锦面上绣着一名衣着华丽、梳着凌云发髻的美人的背影,而另一把的锦面上绣着这名美人的正面,她容颜秀丽,却手持兵刃。
“这?”不等戚婉彤发问,赵可儿的全部注意力已经被扇面吸引,发出惊呼道:“这是云锦!这是方今天下五大锦中最为珍贵的云锦,只有皇室才能使用啊!”
被赵可儿这么一声吼,所有人才瞪大了眼睛看向戚婉彤手中的对扇。
“可儿果然是出身织锦世家,眼力的确歹毒!”楚寒芊介绍道:“这是云锦不错,不过也不必担心,这是圣上赏赐给书院的,我也是征得了夫子的同意才将其做成了扇面。婉彤,折扇虽然名贵,可我更希望它不仅能给你的舞姿添彩,更能护佑你,记住,这扇名叫‘刺美’,乱世中美貌是负担,但也会是一柄利刃!”
“这点我不同意啊!”叶凯刚想开口,一道寒光射过来,让他打了个冷战后立刻乖乖闭嘴。
“可儿,这玉箫是送你的!”
“我也有份呢?”
“自然,书院中就属你驭兽能力最强,竹笛毕竟不经久,这支玉箫用的是凝脂玉,虽然算不上特别名贵,但此玉质地尤坚韧,拢音效果奇佳,最适合你了!”
赵可儿欢心的、小心翼翼的拾起玉箫,摆弄在手中来回翻看怎么都看不厌,一双扑棱棱原本的大眼睛此刻瞪得滚圆。
“它可曾取名了,师姐?”
“璃吻,是夫子取的名字。”
“璃吻,哈哈哈,以后就跟着我啦!”
看着赵可儿欢呼雀跃的样子,肖默言有些按捺不住了“寒芊师姐,就送她俩礼物啊,会不会有点偏心啊?”
“急什么?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啊,不然可不得被你唠叨半生?”楚寒芊后退一步,回头示意了叶凯一眼。原本焉了的叶凯立刻来了精神,满脸堆笑的接过话茬:“十影和玉骈就是送给你和柯冉的,你们这对活宝啊,就像这十影和玉骈,它俩也是一直比拼速度和耐力。”
“啊?叶师兄,你这比喻确定没用反?”言柯冉哭笑不得,可是看着西凉二骏,心里还是欢喜极了。
“敢情就是送我俩的啊,方才也不明说,我还打算让绯颜他们骑呢!”肖默言话虽这么说,却已经伸手将玉骈牵到自己身边了,至于十影,它的缰绳已经牢牢把控在言柯冉手里了。
“既然他们四人都有了,那么我们也一定不会空手离去的”苏浅笑嘻嘻的看着还没出手的另外四人。
“自然是再明显不过了”赫连平同样当着苏浅的面打开一个蓝色锦盒,“这里面的两样是送给你和段朗的。”
一听到有自己的份儿,段朗立马凑上前来仔细端详,锦盒内同样有两件物件儿:一个长得像一柄铲子,就是比寻常见到的短了不少;另一个则是占盘。
“这柄铲子名为探方,通体用玄铁打造,最下方一尺的圆缺状口子是为了能从更深的泥土中取出砂土,身子分为三截,互相套扣,需要的时候只需用力一甩,三截便会立刻弹出,组成一柄长过五尺的大铲子。”赫连平将探方交到了段朗手里,接着取出占盘交给了苏浅。
占盘不过一个手掌大小,黄铜的质地,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盘面四周均匀镌刻着二十八星宿,盘正中则是北斗七星,两支一长一段的指针随着方位的变换而不断微调。
“堪舆之术也需借助器物,这二者算是我多年来的心血,但愿日后能帮上你们。”
“多谢师兄!”苏浅和段朗同声说道,一起鞠躬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清远”褚况将最后的锦盒递了出来,“文章的功力数你最高,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文房四宝:歙砚、雪毫、胎墨、青宣,愿你下笔如有神!”
木清远手微微颤抖着接过这一套文房四宝,激动的竟是一时无话,褚况满怀期望的将其拥在怀里。
“清远这是太开心了么?”霍青挠了挠脑袋,小声嘀咕。肖默言凑近解释道:“那可不是普通的文房四宝!歙砚选用的是歙县出产的陶土,烈火铸就的砚台形状古朴,砚心最是坚硬,俗称人活百年砚过千寿,专指的就是这歙砚;再说那雪毫,每一针毫毛都是取自高山白狐,这种动物颇有灵性,极难抓捕的,它的毛柔且韧,且无比光滑,一般的墨根本无法附着其上!”
“如何如何?不着墨,如何能用?”霍青着急反问。言柯冉挤开肖默言说道:“这就需要胎墨了,我大梁和南诏接壤的胶州出产一种墨石,必须人力挖掘数丈方能得之,一块数斤甚至数十斤的墨石仅能打磨出一支胎墨,你说价值几何?”
言柯冉不管肖默言的不满和霍青的惊讶,继续说道:“这最后的青宣那就更了不得了。听名字就知道是出自青州的熟宣,这种熟宣着墨不晕,不裂不蠹,能存上百年,也是只有皇室才能使用的!”
霍青被俩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还没回过神呢,就听见沈铭叫到了自己。
“韶宁、正渊、霍青、绯颜,我给你们四人准备了礼物。”沈铭不苟言笑,眼中的温暖却早已被十三子所习惯。
沈铭准备的是四件兵刃:一柄剑、一张弓、一卷鞭和一把刀。剑,长两尺,通体乌黑,剑身正中留有一道凹槽,剑锋如蛇信子分岔,剑柄和剑托仅为一横一纵互相卡扣的类似榫卯结构。弓,檀木所铸,弓身粗犷并由五彩藤紧紧箍住,弓身之粗即便是寻常男子也难以一手全握,彩藤之密难容一叶。鞭,猩红夺目,分为五截,每一截可相互重叠,全身犹如蛇尾渐次变窄,似柔实钢。刀,刀身纤薄,用手一弹如水面涟漪,刀锋森冷,反射阳光能夺人眼目。
“刀唤作扶柳;弓名为鎏虹;鞭取名折阙;剑呼之为钧乌,并非世上的名剑,但也算得上是称手的兵刃,霍青力硕、正渊神准、绯颜灵敏、韶宁机变,符合你们四人的特性而选。”
四人接过兵刃,抚拭一把,均甚感满意。四人言辞本就不多,这会儿齐齐执手鞠躬,以示最诚挚的谢意。
“终于该我了!”尹离朝白洛遥点点头“洛遥如此聪慧,自然明白能赠与你的必定是出自我手。”
“尹离师姐,洛遥也一直等着呢!”白洛遥走到跟前,带着期待的神情看着尹离从背后取出一本书籍。
“书院自成立伊始,每一届都会有精通药理之人,从第一位师兄开始,负责药理之人便会将自己所学记载成册供后人修习。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书院的一个传承,到我这儿已经是第六代了,这本药典乃是汇集了六代药师的结晶,内容之广想来世上难出其右了。现在交到你手里,你是安南白家的传人,日后的编纂就倚靠你了!”
“洛遥铭记在心,定不负书院传承!”
杜少吟眼看着六位教习师傅都已送出礼物,而身边的同窗也都收到契合自身的礼物,唯独自己依旧是两手空空,不禁心里纳闷。
“等等!等等.......我........”
众人探头朝着书院内看去,从远处滚来一个肉球,及至近了方才看清来者乃是胖魁。汗水湿透了衣襟,略显凌乱的发髻,红扑扑的脸蛋竟让其看起来平添几分颜色。
胖魁扶着门框,弯着腰大口喘着气。叶凯不失时机的上前拍了拍胖魁打趣道:“可得把气儿理顺了啊,这万一你一口气没上来,那今后我们可都没口福了!”
胖魁抖开叶凯的手,剜了他一眼,努力控制自己的气息对杜少吟说道:“我徐魁进入书院也有二十载了,每一届学子们离开都只能远远看着,难得让我遇到了你!”胖魁一双小眼闪着光,颤抖着从胸口拿出一本书递给杜少吟。
“解牛刀法?”
“这是我二十年的心血,里面包含了二十七种烹饪方法,我没啥学识,也就借鉴典故取了这个名字!”胖魁惭愧的笑着,可杜少吟却乐开了花。虽说进入书院的初衷乃是学习六艺,自己七年时间也学到不少本事,兴许是受到胖魁的影响,竟然对厨艺有了愈发浓厚的兴趣。
“这正是最适合我的礼物了!”杜少吟张开双臂狠狠拥抱了胖魁,惹得胖魁竟然眼圈一红。
“能得到胖魁的真传,你的厨艺在梁国境内怕是数一数二了!”楚寒芊感慨道。
“好啦,好啦!再煽情下去,眼看就日薄西山了,再不走,可就得改日了!”叶凯“催促”道。
没有和叶凯计较,十三子默默收拾各自的行李。
“师兄师姐、胖魁,我们就此别过!”
眼看着众人渐行渐远,褚况急忙弥补上最后的嘱托:“命运会为难一个人,但不会永远刁难一个人。切勿一味留恋庙堂的舒适,多多体验江湖的磨砺,趁你们还年轻!”
离开青山书院到了雁山脚下时,众人分成了三路:一路向南前往京城,一路向西前往青州,一路朝着漠北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