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时此刻,身处汉州的木清远在面对着漫天大雪的时候有的只有苦涩和焦虑。の线的汉州,有军队驻扎,有百姓居住,军人闲时农耕,战时作战,可由于近年来战事不断,这农耕之事就被荒废了,自木清远上任仔细清点府库才发现所存粮食已经捉襟见肘了,因而请旨向位于汉州后方五百里外的溧阳仓支取粮食以供汉州百姓度过新年。谁料到,自从粮队离开后连日大雪,道路阻绝,若是不能按时返回,这汉州城中百姓只怕是要饿着肚子过新年了。
“木大人!”贴身护卫向克俭走进府衙复命道:“今日依旧没有收到粮队消息!”
一心谋政的木清远此时已经不复当初的圆润明朗了,身体清减,脸色黑黄,满脸焦虑,听见了向克俭的回复,叹息之余再次问道:“那么军粮还能坚持几日?严指挥使那边可有消息?”
“朝廷新军因连日大雪未能如期到达,此刻军营中驻兵依旧,也正因为如此,军粮还能坚持几日,严指挥使让属下带话给您,他说如此天气于下唐也是不利,戍卫之事可交给他,让大人不必担忧,待粮队回返当优先保证百姓,同时指挥使还特意嘱咐大人定要保重身体!”
听到此,木清远也放松一些,倚靠着座椅,斜斜的坐下“如此是最好了,三日之后便是我梁历新年了,下唐依旧是不得不防,好在有严指挥使在,眼下首要任务便是等粮队回来,可这干等,也于事无补!”
“这雪是一日大过一日,若是贸然派人出城去只怕也是不妥,”向克俭说道:“大人,不如再等一日,若是明日午时仍旧未见粮队踪影,就由属下率人出城去找。”
“就依你所言!”木清远站起身,整整衣冠“现在,你就随我出去看看今日分粮的进程!”
木清远在向克俭的护卫下,走出了狭小的汉州府府尹的官邸,迎面而来的是汉州的国人区,两纵两横的街道,居住着千余名百姓,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屯兵在此的军人家属。因地处偏远,又是同下唐毗邻最近的梁朝州县,汉州多年来并不注重民生发展,而是着力布防军队,汉州城道路狭窄,屋舍老旧,无多少瓦肆勾栏也在情理之中。
在最外围的一条街道之外十里处便是赤尾军其中一部的驻军所在地,原先驻兵三万,却因为先前灭胡之战,赤尾军损失不少,只好将汉州驻军抽调了,留下一万人由严於信率领驻防。
鹅毛大雪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木清远不顾寒冷,来到了府库所在地,远远就能望见一排排的百姓在等着领取粮食,粮吏按照民册登记的户主姓名,以家庭为单位,按照家族中人口的多寡,一户一户的分配。等待领取粮食的百姓既不哄闹,也不交谈,只是安静的顺着队伍向前蠕动着,直至领取到自己家族的这一份。
此情此景让木清远不无感叹,自己原先立志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如今在自己的治下,百姓不但没有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反而在这新年来临的时候陷入到无粮的境遇,木清远心中万分自责。
眼看其渐渐难堪的脸色,向克俭说道:“大人自任汉州府尹始,为了百姓生计也是呕心沥血,属下和汉州百姓都对大人心存感激,还望大人千万不要再自责!”
木清远大踏步走进府库广场,看着等待救济的百姓,大声说道:“父老乡亲,粮队正在回城的路上,各位暂且忍耐,木某只要在汉州一日,定当保护大家一日,还望大家能相信木某!”说着,双手抱拳,深深一揖。
百姓们先是一愣,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者走出人群,颤颤巍巍的说道:“木大人,您来汉州之后,老头子的日子是一日比一日好起来了,暂时的困难,老头子愿意同木大人,同汉州共同渡过!”老人随后双膝跪地,接着在场的所有百姓纷纷下跪,同声喊道:“我等愿意同汉州同进退!”
尽管天气很是寒冷,可木清远的内心火热,眼眶也是有热泪涌动,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他再次作揖,随后转身离去,一出府库大门边吩咐道:“牵马来!”
木清远和向克俭两人纵马驰骋穿越汉州街道,来到了军营,守将已经太熟悉这位汉州府尹了,不加任何阻拦;而木清远也太熟悉军营了,他径直下马跑到了指挥使府邸。
“严指挥使!”循着木清远的声音,一个正在阅处军文的中年男子抬起头来:两道远山眉,一对鹰隼眼,一道山梁鼻,棱角分明的脸孔,组合起富有正义又不乏精明的形象。男子一见木清远,从书桌后站起身,一身深红色戎装,个子高出木清远整整一个头。
严於信看着木清远额头的汗珠,他是再熟悉不过了,每次他都是这般风风火火,做事爽快,完事后立马走人,若是换做别人也许觉得此人不懂礼数,可这正好合严於信的胃口。
“你啊,这火急火燎的性子怕是改不了了!”严於信拉着木清远,强行让他坐下“上茶!记得你刚赴任的那些时日还不是这般急性子。”
“严指挥使说的是,想当初在青山书院的时候,我也的确不是如此的。”
“看来是汉州的情势改变了你。”
“如何能不焦心呢?这粮队去溧阳仓已经七日了,音信全无;这下唐又借着机会对我国土虎视眈眈,汉州就是前线,若不能安稳住百姓,如何能辅助严指挥使专心用兵?”
“我真的希望梁朝能多一些如你一般的父母官!”严於信沏了一杯热腾腾的清茶递给木清远,“若是平日里,快马从汉州去溧阳仓来回五日也就够了,可加上运粮车,又恰逢天降大雪,这路上耽搁些时日也是难免的。若是百姓的口粮不够,我这军粮也是可以挤一些出来的。”
“万万不可!”木清远刷的站起来,很是严肃的说道:“我的职责一是保汉州百姓安全,另一个重要职责就是为赤尾军安稳后方,这两军交战在即,如何能反而拖累大军呢!”
看了一眼被溅出的茶水散着热气,严於信也站起来安抚道:“怎能说是拖累?大雪对我军不利,对下唐军来说亦然,如今驻军人数一万,而囤积的军粮却依旧是按照当初的三万人,虽然军粮同样是一段时间没有获得补给了,可完全能坚持到粮队回来!”他及时制止了木清远的话头,继续说道:“一旦粮队回来,首先补给我军不就可以了?你是汉州父母官,百姓的肚子可不能不管,何况新年只有三天了,难不成你要让全汉州百姓饿着肚子迎接新年?”
不可否认,严於信所言颇有道理,尽管内心依旧有些过意不去,可木清远还是点头同意了,这下不止是严於信,就连向克俭也松了一口气,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位上司脾气有多执拗了,他认定的事儿基本是难以扭转的,放眼全汉州城内,能说服木清远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位赤尾军右衔卫指挥使了。
倚靠着从右衔卫军营中“借来”的军粮,及时的弥补了已经亏空的府库,让汉州百姓又成功的熬过了一日。时间来到了梁历新年的前两日,也就是粮队离城的第八日,向克俭奉命沿着粮道前去寻找。当向克俭率领一队人马走出汉州城的时候,铺陈在他眼前的只有茫茫的天地一色,原本的粮道已经消失无踪,随着离开汉州城越来越远,辨别粮道的难度也是越来越高。天气不利,加上道路难辨,向克俭一行人行进的相当缓慢,整整一日的时光之后,所有人都精疲力尽了,可前方依旧是见不到任何粮队的身影。
“大家原地修整!”向克俭作为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这冰天雪地里折腾了一天之后也是疲惫不堪,几个随从扫开一块雪地,几人一坐下就不想站起来。能吃的只有出城时随身携带的干饼,能喝的只有少量的冷水,水壶中的原本滚烫的热水此刻已然冻成了冰渣子,众人无奈,只好随手掬一抔雪塞进嘴里。
“向大人,我们还要继续向前走么?”
“是啊,这大雪就没停下来的意思,粮道这么难以辨认,万一我们和粮队错过怎么办啊?”
“向大人,不如我们就回去复命吧。”
向克俭看着随从们,平静的问道:“回去复命?如何复命?说我们只走了一日,不见粮队,腹中饥饿又寒冷难耐,所以就逃回城了,可否?”
此言一出,几人都有些难堪,不好再说些什么,气氛一时间凝固下来,无人言语,四周静谧的连雪花落地的声音仿佛都能听见。可就在这清冷安静的环境中,噗嗤噗嗤的脚踩进雪坑的声音隐隐约约从不远处传来。几人先是面面相觑,继而谁都不敢喘大气,竖起耳朵仔细辨别声音的方向,噗嗤!噗嗤!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了!
向克俭立刻站起身,将手按在腰间的跨刀刀柄之上,几位随从也立刻警戒,紧张的瞪着前方。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每个人的额头都开始渗出了汗珠,而来者的身影也开始映入眼帘,先是两个雪人并肩走来,接着他们身后跟着一辆马车,车轮艰难的在没膝深的雪地里一圈一圈的滚动,马车上树立着一面黄色三角旗,上面绣着一个“梁”字。
是粮队!向克俭第一时间就辨别出了来者的身份,他兴奋的一边奔跑过去,一边喊道“是粮队吗?”来者也显然被这突然冒出的人吓了一跳,本能的后退正欲拔刀,却听见对面喊道“是我!汉州刺史贴身侍卫!”
雪人迟疑了一会,直到看到向克俭活奔乱跳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两个雪人才放下了戒心,奋力抖落身上的积雪,露出了梁朝的官服,同样兴奋的喊道:“你们来接我们啦!”
向克俭立刻掏出随身佩戴的官牌“是木大人派我来迎接粮队的!”
“太好了!”其中一个雪人开心的都留下了热泪,他回头喊道:“兄弟们,木大人派人来接我们了!”随后,一阵欢呼声从车队后方传来。
“此行真是辛苦你们了!”
“我们也总算不辱使命,将粮食运回汉州了!你瞧瞧,这后面足足二十车的粮食呢!”
向克俭抬头看着这些高大的粮车,心底雀跃不已,回头喊道“快来帮忙!我们一同帮助兄弟们将粮食运回汉州!”
也许是看到了希望,也许是人手的增加让道路不再难走,这原本一日的行程,粮队用了大半天便走完了,到达汉州城下的时候已经是梁历新年前的最后一日申时了。守城将士看到了粮队立刻打开了城门,二十车的粮队整齐有序的缓缓进入了城池,没人注意到的是,最后的一辆车上滴下了一滴鲜血,滴落在雪地里,很快晕开了一朵红梅,艳丽而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