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历十月十一,下唐的天空阴沉沉,乌云的厚重成功阻隔了阳光,临下宫内漆雕乐正一人独坐,桌面上摊开着漆雕颜离的画像,他也不知道这是自己画的第几幅了,唯一能感觉的是眼前这幅画是最满意的,形神兼备、栩栩如生,惹得漆雕乐正都忍不住伸手抚摸画中人的面颊。Ψ>
画作的旁边摆放着的是一支孤零零种在盆中的珈蓝,这是一种仅生长在下唐西北山区高原上的花朵,蓝色的拇指大小的花瓣从花蕊处开始盛放一直螺旋状延伸到茎部的中段,花瓣重重叠叠共有二十四瓣,这是最为常见的数量,而如今的这株却有二十五瓣,这在自然环境中极为罕见。
“王子”卓令仪走进偏殿,恭敬的行礼。
“成了?”漆雕乐正简单的两个字,略带沙哑和悔恨的语调。
卓令仪公事公办的点了点头,漆雕乐正心里无限的矛盾,一方面希望听到成功的消息,而另一方面却又很是害怕听到成功的消息,当消息呈递到面前的时候,他不知道究竟是该开心还是伤心。
“樱儿”漆雕乐正抚摸画像,眼神中充满了内疚和不舍,“原谅我,原谅我......”他分明看到那朵珈蓝最顶端的一片花瓣掉落了,飘飘荡荡的最终落在了漆雕乐正的手边,如此一来,它再也不是万中无一的了,变得和野外生长的珈蓝一样了。
“吩咐晏童,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将她的尸身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得令!”
漆雕乐正不再看画像,转过头时恢复到了往日的冷峻。“卓部主,陪本王子去沙华幽庭走一趟吧。”卓令仪听到这个地方,皱了皱眉,还是应承下来。
之所以沙华幽庭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因为这个宫殿的确会让去过的人觉得不舒服,虽然它也在下唐王庭内,但是它的位置远离王庭,犹如一处别院。两座三层的旧式宫殿被一圈残破的围墙环绕,宫门已然陈旧的看不出颜色,虽然两扇门紧闭,却能从中间的缝隙看见宫内的景色。
卓令仪推门,并未用力,两扇门就像是悲鸣一般发出呜嘤惨叫,偌大的宫内荒草丛生,遍地碎石,靠近宫门的这座宫殿采用的是九层台三重檐的规制,最为惹眼的是顶端的六层回旋顶的设计,白色的基石镶着金黄色的边,虽然此刻已经斑驳,但相较于正殿的主体已经保存的算是完好了,正殿的殿门虚掩,窗棱大多都已破损,原先由琉璃瓦覆盖的屋檐如今仅存一些干草和枯枝。
而远处的那一座规制一模一样的宫殿更为不堪,第三层已经不知所踪,仅存的两层剩下的也是残垣断壁,依靠着两堵未倒塌的宫墙有人用青石围出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
也许是听到了宫门的悲鸣,第一座宫殿的殿门被打开了,一名白发宫女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看见了来人有些不敢相信似的擦了擦眼睛,确认来人正是下唐汗王之后,白发宫女脸色煞白的一路小跑出来跪地行礼,哆哆嗦嗦的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漆雕乐正嫌弃的看了她一眼,从身边走过径直走进了宫殿内。
宫殿内昏暗,仅凭一些蜡烛头点亮的光亮,两人踏过污秽的地面,呼吸着杂糅着潮湿、霉变、腐臭味道的空气,来到宫殿的尽头,能看见一张床榻上躺着一人,沾满污渍已经看不出原先颜色的帷幔垂下。漆雕乐正隔着帷幔可以看见床榻上的人胸口一起一伏,黄白色的头发油腻的粘合在一起,蜡黄且布满皱纹的脸,一双半睁半闭的眼睛空洞的看着前方,皱缩干瘪的嘴边不停的留下涎液。
这活死人不是别人,正是下唐的前任汗王漆雕必隆,曾经的他也是一代骁勇的国君,十年前就是他带兵攻占了梁朝的鄞州,下唐也正是在他的率领下不断扩张领土成功跻身三大国之一,即便是十年后的如今,他也不过是刚过不惑的年纪,断不该是这般垂死的模样。
世人只知五年前漆雕必隆便突然消失了,下唐的权力悉数交到了他的儿子漆雕乐正的手上,而他的下落也成迷,曾经有人猜测他厌倦了征战杀伐,为了恕罪已经遁入空门,也有人传言他在征战之中得病暴亡,他的真正下落也只有此刻站在他榻前的儿子才知道。
漆雕乐正掀开帷幔,蹲下身子,呼唤道:“父王,父王!”
漆雕必隆那双空洞的眼睛豁然睁开,立刻呼吸变得急促,费劲的转过头看看来人,当漆雕乐正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卓令仪明显看到他眼中出现的是惊讶、恐惧,也正是因为这种情绪整个人开始控制不住的抖动,嘴里呜呜呀呀的想要说些什么。
“父王,儿臣来看您了,瞧把您给乐的!”漆雕乐正梳理着漆雕必隆的头发,“儿臣知错了,这么久都没来看过父皇了,想一想应该有三个月了吧,其实儿臣一直都是挂念父皇的”,漆雕乐正带着渗人的笑容“就像儿臣一直挂念着妹妹一样。”
听到这里,漆雕必隆更加的激动,整个人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嘴里的叫声更响亮了,可惜尽管他很努力却还是被漆雕乐正按压在了床上。漆雕必隆一个劲的摇头,老泪纵横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像是在求饶。
“父王,怎么还是老样子?儿臣答应了一定不会伤害妹妹的,毕竟父王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漆雕乐正特意强调了“亲生”两字,“父王有多久没见过颜离了?哦,该是自入住沙华幽庭以来就再没见过了吧?”漆雕乐正做出一副极为悔恨的模样,用手敲敲自己的脑袋“父皇一定要原谅儿臣啊,儿臣忙于国事把这么重要的事儿都忘记禀告父皇了。颜离早就不在人世了!”最后这一句话特别的响亮,说完后,漆雕乐正竟然放声大笑。
反观老汗王则是面如死灰,竟然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有些不相信的盯着自己的儿子,漆雕乐正很是享受的看着“没错,你不用再这么看着我了!颜离已经死了!早在五年前那个晚上她就死了!是我亲手掐死她的,是我亲手送她上路的!”
卓令仪双手搭在一起,此刻用力掐着自己的皮肉,不断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失态,而那个白发宫女则跪在门口一个劲的磕头、哭泣,她的每一个磕头都格外用力,咚咚咚的声音回响在宫殿内。
“五年了,如今的下唐是我的了,你可以安息了!”漆雕乐正瞪圆了双眼,站起身大声呵斥“当初你是如何玩弄又抛弃了她的,我就如何回报给你们!你越是珍爱的我越要毁掉,如今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你了!”
漆雕必隆开始猛烈的咳嗽,鲜血从嘴角不住的流出,眼泪更是止不住,心如死灰的他最后用力看着这个儿子,咬着牙伸出了右手,慢慢舒张开,这个动作看上去像是要抚摸,可漆雕乐正根本不会给他机会。
“我才是真正的下唐汗王!”漆雕乐正怒喝一声转身大踏步离开,没有一点留恋。那只在半空中的手始终不曾落下,而漆雕必隆也恢复了平静,他淡然的看着儿子的身影彻底消失,淡然的看着等候在宫殿外的汗王禁卫。
没错,漆雕乐正并不是仅仅带着卓令仪来的,汗王禁卫早已等候在沙华幽庭外。漆雕乐正走出幽庭,对着禁卫一挥手,所有禁卫立刻跑进了破败的宫殿将早已准备好的干柴和火药洒满整个沙华幽庭,待一切准备完毕后,禁卫首领将一枚火把递到了漆雕乐正的手里。他没有回头,他知道那双衰老的眼睛还在望着自己,他也清晰的听到白头宫女的磕头声,可他没有一丝怜悯,甩手抛出了那把火把,顿时火焰在沙华幽庭中盛开,浓烈的犹如一朵怒放的珈蓝,是的,珈蓝,漆雕乐正眼里看到的是她的脸,她的笑容。
卓令仪亲眼目睹这一切,她的双手原本白皙的皮肤此刻被抠的猩红一片,她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夜幕的降临,而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沙华幽庭的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原本并不至于烧的如此久,全赖禁卫首领命人不断添加柴火,最后除了灰烬什么也没有剩下,前任汗王随同这座沙华幽庭一同被抹去了。
隔天,临下宫,漆雕乐正便召集了文武官员商讨了几件大事:第一,关于他就汗王位做好全面的准备,将前任汗王的死讯传檄全国;第二,关于梁朝害死下唐和亲公主,悍然撕毁两国和平国书,下唐必须予以报复;第三,要采取合纵之策,联合几国共同讨伐梁朝。
满朝文武对于第一条议题基本是一致同意的,毕竟老汗王自从告病之后他们再未能见过一面,这五年来都是由漆雕王子掌控国事,欠缺的也就是一个汗王的名头而已。
对于第二条,大多数的官员都表示出了愤怒,下唐堂堂三大国之一,主动送公主前去和亲竟然换来公主客死他国的结果,这是**裸的对下唐的挑衅!只有少数的大臣认为这其中也许存在误会,可是在漆雕乐正的威压之下和大多数人的气势汹汹的报仇喊声中,这些许的理智之声被彻底淹没。
最后一点,却是支持反对的各占一半了:支持者认为如今的梁朝军力雄厚,又有四大劲旅驻防四方,想要讨伐必须借助他国的力量;而反对者则认为同为三大国之一的西凉过往同下唐多有摩擦,互相征伐过数次,本就存在仇恨,若是西凉首鼠两端,一旦下唐发兵而西凉却在背后偷袭,那下唐无疑腹背受敌,而另外的一些小国力量微弱,支持不支持本就无伤大雅。
熙熙攘攘的吵闹了一个时辰也没得出个结论来,漆雕乐正愤怒的一拳砸裂了金雕椅的一把扶手,这才让群臣安静下来。退朝后,漆雕乐正吩咐近侍让六部到破臧阁见他。
位于山尖的破臧阁是皇宫的禁地,没有漆雕乐正的准许,任何人都不得靠近,相较于临下宫的吵闹,破臧阁实在是个清净的好去处。此刻,漆雕乐正的御用杀手团――六部部主悉数到齐:沙戟部部主尉迟宗、青怨部部主晏童、镜影部部主卓令仪、狼溟部部主南宫澈、赤腥部部主龙汶及无垢部部主沫刖。
折戟沉沙青灯怨,沧江镜影夜狼溟
刀痕无垢赤月腥,六部无踪取人命
漆雕乐正饶有兴致的吟诵完这么一首讳莫的诗,“我训练你们这么久了,如今我已是名正言顺的下唐汗王,你们行事也不再需要有所顾忌了,拿出你们的本事来,我要狠狠报复梁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