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溺水将死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饥渴濒危忽现了一潭汩汩清泉,米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过了虚空之门。那一瞬间,饥饿顿消,满腹饱胀,头脑清醒,无比舒畅。九层浮屠是个什么样存在,他已无心细想,因为面前出现新的瑰丽奇景、诡诞场面让他根本无暇回顾。天空,是永远化不开的浓雾,没有方向的注解,只在迷雾各处放映着幻境回忆。第一重境的茶馆,第二重境的国师,第三重境的竹林,第四重境的蛮牛,第五重境的朱古力娜,第六重境的贝儿,第七重境的公孙如雪,第八重境的娜兰朵,第九重境的浮屠塔,一幕幕一团团,看得他眼花缭乱,心神激荡,直至最后回忆消退,各自显出九个青光大字,乃是:梦、缘、仇、生、死、乱、情、止、假……第九重原来是“假境”么?他作此理解,自然而然的认为跨过了虚空之门,也便破除了第九重假境,虽然没有眉尖疼痛和那该死的刺耳怪声,但按照迷雾回忆所示,确已破境无疑。九道青光之下,照耀出一座螺旋式的下沉阶梯,底下无尽的深沉黑暗,犹如一只巨掌在向他招手,他稍作犹豫,迈步向下走去。心里默记着阶梯层数,但由于方向不明不具参照物,他只数了两层便泛起了迷糊,当下也不再纠结,加快了步伐,只感觉双腿走到发软发酸,这才踏到平地。面前,又是一道门,只不过并非虚幻,而是实体。巨门由青色岩石打造,高约三丈,宽也有两丈余,无论何种幽森寒冷的气息,对于目下的他早已完全免疫,只在视觉观感之下,显得如蝼蚁般渺小。巨门没有把手,只露铺满灰尘的门缝,他仔细观察片刻,很轻松的在左门两丈高的门壁找到了机关,是一个稍稍凸起的青石按钮,要开启机关还是有一点难度。闭目盘膝,将身体调息至最佳状态,起身后撤十余步,而后运转轻功身法,疾速冲向青石门。从右门上步,余力不减,“噌噌噌”又是一段壁虎游墙术,在脚下之力将将达到上升的临界点时,抡臂重重一捶,“轰隆”一声,青石门左右嵌入石壁,速度之快让他根本来不及蹬门下落,急忙调整身形,单膝跪地,吃了一嘴的扬尘土灰。“呸……”他站起身走进门内,一只手捂住口鼻,一只手挥散尘土,尘埃落定之时,眼前极恐怖的一幕让他踉跄着后退,差点跌坐倒地!脚下再跨三寸步,便是深不见底的无尽深渊,空中布满了犹如蜘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蓝色藤蔓,藤蔓中心,一个白发白眉之人四平八稳沉睡其中,再仔细辨认,一袭青衣长袍,腰挎四尺长剑,额上皱纹横生,不正是十年后的他?如何不使他惊恐!我……我是谁?难道我还没走出幻境?那个我才是真正的我?他的脑海一片混乱,另一个他却异变突生!只见从他青衣长袍中突然钻出一魅蓝小脸,身体手足俱与人类女子相同,只在尾尖生出一条十分细小的长条,好似血管一般鼓动着幽蓝的深光,直插入他的眉尖,而后在他脑后生出无数条连接在半空的藤蔓,那魅蓝小妖竟是将他当作了汲取生命力的鼎器!“嘻嘻……”魅蓝小妖发出了人类女子般勾人媚笑。他完全不为所动,怒喝出声:“可恶!”尽管已分不清彼此真身,但无论是哪个他都不该被如此对待!刚有了这个念头,飘飘然恍若灵魂出窍一般,灵台一片空明,一缕神念却已至十年后的他之处!猛然间睁开双眼,咬牙怒目,抬手便掐住了魅蓝小妖,任凭它如何哀求魅惑都无动于衷,另一只手拔剑而起,一剑斩断了深入眉尖的细小尾藤,小妖瞬间尖声惨叫,张着小嘴就要咬他虎口,却被他一指头捻碎了脑门,爆射出一缕幽蓝血光!小妖身死的一刹那,一缕神念突回本体,整个地下世界在他睁眼之际悄然发生了改变。黑暗深渊之上藤蔓消失,他的僧衣已然变成了青衣长袍,千幻剑再握手中,另一只手上多了一只死去的魅蓝小妖,之前的他竟和见到的他神奇得合二为一!眉尖的伤疤业已彻底抹平,再没有日夜折磨的疼痛和那永不散尽的幽寒!“哈哈哈哈……”他摸着光滑眉尖大笑不止,此前种种心如明镜,不由得将魅蓝妖尸举在眼前,泄愤一般面露酣畅之色,无比畅快道:“九尺深魅,原来一直是你暗中捣鬼!今时命丧我手,可叫你明白什么叫报应不爽!”言讫,他将九尺深魅揣入怀中,不再有丝毫留恋径出门而去。再上螺旋阶梯,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恍惚间已至虚空门外。不假思索一脚跨出,寒冷气息扑面而来,眼前竟是一座半人高的坟丘,木碑上刻着几个娟秀字体,写得是:蛮牛之墓!他举目望去,正是久违的一门峰雪洞,脚下所处是乱石堆牛窝,急回头看时,虚空之门业也消失,还是一片不同于别处的异色,没有被冰层覆盖,像是有什么发热之石化开了一团圆晕。前番幻境两次到此,竟未察觉丝毫端倪,万没想到其背后就是九尺深魅的巢穴,真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回想这一段奇妙玄幻的寻方之旅,让他荡魂摄魄,震撼无比!正颔首感叹之际,自寒玉床而来一股熟悉的梦中香风,一位飘舞三千白丝,白眉星眸的曼妙女子随风而至,望着他梨涡浅笑,灿若春华。“门主,你终于出来了。”白发女子声如黄鹂,娇脆含羞。米桦再三确认了她的身份,试探性地问道:“如雪,你今年几岁了?”白发女子正是修炼《幻门九变》后毛发变色的公孙如雪。听得此问,她稍作沉思,而后甜美一笑,回道:“二十又一啦!”当年的小女娃摇身一变,成了靓丽动人的白发美女,米桦不仅不为之高兴,反而面沉如水,瓮声道:“也就是说,我们已经离开上古禁地整整十七年!”“对呀,门主你也沉睡了整十六年,现在已经是天下四十六年啦!雪儿给你讲的故事难道没听进去吗?”公孙如雪好像知道些什么,全然没把米桦的反常当一回事。可米桦久久不能释怀,虽然方才看到十年后的他心中已有所猜测,但真正从另一个人口中得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整整十六年的沉睡,只在幻境中挣扎度过,丢失了不知多少回忆,让他怎能当无事发生?他失魂落魄地走出牛窝,三两步跌撞至寒玉床,眼前一阵阵发黑,一屁股坐在床上。公孙如雪紧跟在他身后,见他双手不停地颤抖,盈盈一握,蹲下身沉默着微笑,以示安慰。良久,他才稍稍缓过神来,轻叹一口气,怅然若失。又过了一会,他似乎接受了这个现实,让公孙如雪坐到身边,淡淡说道:“讲讲十七年来所发生的事吧,一定很枯燥无趣吧。”“才没有呢,如雪感觉很清静自在呢。”公孙如雪像个好动的小女孩,微微晃荡着大长腿,纯白的睫毛忽闪忽闪着,好似不停飘落的雪花,一枚晶莹耳钉在红润的耳垂闪烁着亮洁的微光,浑然天成,为美而生。两瓣泛白的红唇轻启微张,明眸有言,皓齿为诉,道出一段消失于米桦记忆深处的十七年往事。……天下二十九年,上古禁地一大半人出林寻方,南宫瑾去往了辛吉,米桦和公孙如雪北上吐蕃。一路风尘自不必提,近一年的吐蕃之行最终还是回到了千幻门旧址陀罗山一门峰。当时上得雪洞,一是为公孙如雪修炼《幻门九变》第一变,二是米桦自身需突破第六变,因此找到这个闭关之地。临闭关之前,米桦不仅传授了功法,还极有预见性的嘱咐了两件事。一者,将来无论传来什么消息,全都一字不落地说给他听,避免彻底陷入脱离现实的沉睡;二者,不管发生任何出乎意料的危机,万不可以外力唤醒,不然走火入魔,身死事小,形同行尸走肉才可怕可悲!嘱咐罢,米桦便陷入半沉睡的修炼状态。公孙如雪谨记其言,除了每隔三日的喂食之外,一切行动皆以不惊醒他为前提首要。一晃眼,十年已过,米桦彻底陷入沉睡,此时教内也派小红传来问讯和消息。小红不耐严寒,拼尽全力爬进雪洞的那一刻,既完结了它的使命,也了结了它的性命。公孙如雪从小生活在雪洞,性格单纯善良,哭了好一会,好心将小红安葬。而后凭着小时候记忆中学到的零星文字,将教内传来的消息一一念给米桦听。消息两则,一则稍短,一则冗长。稍短的那一则,是关于南宫瑾取泪的故事。公孙如雪读起来很吃力,至今记忆犹新的是南宫瑾快抵达辛吉时遭遇的两大暗礁,分别叫“鱼岩礁”、“红清礁”,其后如何行事,今时却已忘记了,只大概记得一些人名,无非是娜兰朵、滨古、沙鲁耶、乌克奇之类。稍长的那一则,是白小碧天山夺莲的故事。公孙如雪感觉如此读法有背真实,便专门下山寻智者买了一本《说文解字》,回山系统学习了中土语,待要重读南宫瑾取泪故事时,纸条却不知何时遗失。无奈之下,公孙如雪只得读了一遍白小碧故事,谁知当夜就发生了一件十分离奇古怪之事,米桦好似闻讯心急,别人都已寻得天方,就他还一无所获,因此沉睡中起身,径往牛窝走去。公孙如雪惊醒大急,忙要拦时却记起了米桦叮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步入异色墙体,消失在了那一片圆晕之中。之后,蛮牛老死。又过六年时光,米桦不仅苏醒,还带出了心心念念的九尺深魅!……米桦听罢公孙如雪的叙述,问她要来了纸条。长长一串卷成了手指粗细,展开来看,尽是蝇头小字,确系紫衣手笔。他仔细浏览了一遍,和幻境中的记忆大体不差。再回想辛吉记忆,原来是因为记载简单,听来生涩,才发挥了足够多的想象空间,把他自己也代入进去;而西辽记忆因为记载详细,他才没有臆想太多,不然这天山血莲的“功劳”也得记在他头上……想通了这一切缘由,米桦一扫胸中郁结,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还不知为何沉睡十六年之久,但九尺深魅的得手已然足够让他忘记那些不愉快,当即起身与公孙如雪道:“走,我们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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