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天从影篇第二十九章堕天
俯视阁楼分布宛若八卦的魔王城,在东楼惊雷阁三层,白景同的房间内,纸鸢让传讯官飞鱼带来的医生已经在看诊了。昏迷中的白景同安静的躺在那张略显空旷的大床上,枯瘦的手中紧握着什么东西,只露出纸张的一角。
“医生,我父亲他的情况怎么样?”见老医生收回诊脉的手,匆匆赶来的白无哀连忙问道。
“大组长,令尊这是突发性中风,方才几位医疗系的同僚已经尝试过一轮治疗,令尊的情况已经得到缓解。不过已经造成的伤害难以避免,加上纸鸢小姐之前说过,令尊原本就有痴呆症状,后续神志这方面可能会加重。不过,只要好生照料,还是无性命之忧的。”
老医生的话让白无哀身形一晃,提着的心在放下之后又开始下沉。原本他父亲就已经开始表现出对生的绝望,如今再加上这突然而来的中风,往后怕是更加难以将其救出那厌世的泥潭。
屋外的雷声渐小,雨声渐大。侍卫将一众医疗施法者和医生们送走后,白无玥、恭婷和恭青阳也赶了回来,甚至小米糊也在跟着主人守望着床上的人。
屋内的空气很沉闷,在外面等待消息的魔女和颜宁雪也沉默着,不知如何安慰屋内的几人。直到白父一声呼唤打破房间内的寂静,坐在床边的白无哀才回过了神,连忙靠近父亲,倾听那细弱游丝的呢喃。
“小哀啊,我看见你妈了,在老家的油菜花田里,瞧着我笑呢...”
白父那衰弱的声音撕扯着白无哀的心扉,让他的呼吸都快停止了。父亲所说的话语那么明显的想要告诉他什么,但他却一点也不想听下去。
“咳咳——婷姐,麻烦你照顾一下...咳咳咳——!”看着父亲又昏沉沉的睡过去,白无哀再也忍不住心中那沉闷的疼痛,掩着嘴剧烈的咳嗽起来。也许是想要回避,更是想要逃避,他找了个借口逃了出去。
“兄长大人...”红着眼眶的白无玥正想要追过去,却被恭婷挡了下来。
“无玥,别去,让他冷静一下。”恭婷叹了口气,如果不是白父说了什么太让人伤心的事,那个总可以温和笑着的白无哀怎么会把难受写在脸上。
走廊外绵延的雨幕遮掩着萧瑟的庭院,颜宁雪看着那灰暗的世界突然闯入一抹明显的黑白。他看见那双墨画的眼眸似乎被屋外的雨淋湿,晕染出浓重的阴影,悲伤在不断扩散。他不由自主的追了上去,然后在惊雷阁后庭院的墙角,找到了被雨淋湿的白无哀。
白无哀之前就看起来不太好,又守了白父一整夜没吃没喝没睡。在这个暴雨不停的清晨,就那么站在雨中的石墙边,空着手一拳又一拳击打在坚硬的墙壁上,让他的手伤得鲜血直流。漆黑的长发粘在他隐忍着痛苦的脸上,更让他显得憔悴不堪。
他没有哭,只是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沉默的在那冰冷的雨水下,发泄着心中压抑的焦躁与烦闷。随着沸腾的思绪被冷雨冲凉,似乎心中那蔓延的痛苦也渐渐冷却下来。也许是累了,他转过身倚靠在石壁上,看到了向他走来的颜宁雪。166小说
颜宁雪没有打伞,也没有用元力将雨水隔开,就任那冰冷的雨水将他欣长的身影打湿。玉冠束起的水蓝色长发,被冲散了一缕长长的刘海,滑落在他眼前,遮住了那温玉般眼眸中的疼惜。
“你这是在干什么?自残?就算是你,哭出来也没有关系,没人会笑你。”颜宁雪有些看不惯白无哀那压抑痛苦的做法,即便被人叫做大魔王,白无哀也有权力去笑去哭,为何要戴上那固化的面具,伪装得让心疼。
有些颓然的白无哀抬手看了看那模糊的手指背,不在意的道:“笑我?哈哈...我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的看法。”他不是不想哭,而是哭不出来,冷静的理智让他的泪腺被压抑,情绪也一同被限制住。
“那你何必要伤害自己,白叔中风这事又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颜宁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要怎么去安慰白无哀,他本身就不擅长这样的事。
“我知道,而且...知道的并不止这些。”闻言白无哀苦笑道,他举过手想遮住眼前那片昏暗的天空,但却只能无力的将手臂搁置在的前额上,压住自己疲惫的双眼。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一个已经对世间万物都不再留恋的人,即使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多么精神,我也知道这样下去,某一天会迟早来临,我救不了他。”
这种事情白无哀早就明白了,只是不想去理会,不想那么早的就看见那撕心裂肺的结局。他有时候无比痛恨自己那双能看见未来的双眼,以及提前预知了结局的心。明明知道这一切都会发生,却无力更改最终的结果,实在太可悲又太可怕。
颜宁雪看着那人就像看到了已经身处地狱的堕天使,漆黑的,无助的,抬着头紧抿着双唇,似乎在等待一道神国的救赎之光。但那人的双眼却不肯睁开来看看,又或者不敢睁开那双堕天的双眸,看到那昏暗天空中凝聚的绝望。
他不是很理解白无哀所说的话,在他看来,生老病死各有天命,说什么救与不救,白无哀又不是神明,难道还有责任守护所有关心的人长命百岁吗?况且一个人心灵上的死亡,还能如何去救?
想到那些本就无法做到的事,白无哀仍旧要去尝试,然后被那强加的责任压垮,颜宁雪就感到一阵无名的愤怒。
“你又不是神,为什么非要强迫自己去做那些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想着去拯救一个已死的灵魂?之前那个视人命为草芥的魔鬼呢?你就不能更自私一点,就这样放过自己吗?!”
感到愤怒的谪仙人逼近了颓废的大魔王,一边质问着他所认识的那个魔鬼,一边又忍不住一拳击打在旁边的石壁上。所用力度之大,让墙壁凹陷出一个小坑之外,他的右手也一下子见了血,随后被那冰冷的雨水带着在石壁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你说的我都懂!可是他是我父亲!就是因为我自私,所以才做不到坐视不理,眼看着他承受痛苦却没法将他拉出那个深渊...他已经迷失得太远了,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阻止他!”
原本被平复的焦躁与茫然又被颜宁雪的话重新挑起,胸口中那沸腾起来的杂乱情绪让白无哀烦躁不已。他分不清自己是伤心还是难过,分不清是愤怒还是不安,又或是恐惧和慌乱,所有情绪的描绘他都无法对号入座。
现在,他就像被束缚在无尽混乱中的瞎子,内心备受煎熬却找不到一点缝隙逃离出去,只能被困在原地,在那纷乱的情绪中无能狂怒。然后又不得不在冷静下来之后,将那些无法处理的情感信息扫到心底深处。
“你不要再问我了!不要再说了!”也许是怕颜宁雪还会说出什么更让自己混乱的言语,白无哀心烦意乱的揉着突突乱跳的额角,在雨中狼狈的说出拒绝的话。
“你这人,真是奇怪得不可理喻!”
“唔?!!”
颜宁雪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看着如此别扭的白无哀会有这样的冲动,也许只是因为这场雨让白无哀显得太弱势,也许是因为心中郁结的那股怒气让颜宁雪变得上头,他就那样扯过白无哀的衣领,仰头封住了那苍白无色的唇。
昏沉的天色下,闷闷的冬雷合着暴雨倾盆而下。风卷雨丝,雨携风势,在空中纠缠飘摇,化作道道银丝从高空坠落。坠落在那青玉石上,破碎成迷蒙的水雾;坠落在那花园中黑暗的角落里,回荡起涟漪。黑与蓝的丝线在雨水的粘合下交织成彩缎,已然不分彼此。
风疏雨骤,未消残红。风过花园树林的呜咽声渐消,雨势也在变小。骤雨过后,天色却并未就此放晴。只有白色的城堡屋檐上,积水顺着白玉般的瓦檐滴落。晶莹透彻,反射着微光,在灰色的空间中拉扯成一条极细的钢琴线,回响起余音。
“你怎么?”
“放开...”
“明明是你主动的,这可是我第一次被亲...”
“唔...你住口!不要再说了!”颜宁雪想推开白无哀,却反而被抱得更紧。在听到耳边那句话后,他连忙伸手捂住白无哀的嘴,免得后续让他更难堪。
可大魔王不肯放过送到嘴边的猎物,他俯身在谪仙人耳边低声轻语。挑衅着谪仙人的理性,也在撕扯着自己的理性。
他不确定这样做到底好不好,只知道自己想要逃出背后阴影的包围圈。所以松开理性的枷锁,想让自己沉浸在黑色的浊流中,堕落于无尽黑暗的深渊之底。
但总会有人在恰当的时机恰当的出现,打断白无哀继续黑化,阻止他跌落不归的深渊。
白无哀透过雨帘看见了走廊中拿着伞,呆呆地望着他们的白发少年。似乎有什么滑过了少年还青涩的脸颊,也许是他看错了,也许只是单纯的雨水而已。然而,少年没有过来也没有喊他。
雨伞掉落在地,少年头也不回的跑走了,白无哀愣住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这般不正经的模样让少年看见,怕是会给少年带去不好的影响,那少年已经很像他了,可不能继续再学他这样。
“你够了,快放开我。”没有看到背后发生的事,但感觉到背后那只爪子没有了危险,颜宁雪也开始强迫自己冷静,并再次重申道。
“唉——怎么办,又被看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气,白无哀将下巴搁在颜宁雪的头顶,看着雨帘后走廊上那把黑色的雨伞,莫名觉得很累。
大雨中不知是谁先离开的,只是难免会一连几天不见面,双方都想要冷静一下。大雨歇了两天又连续下起了小雨,这场笼罩在魔王城的阴霾似乎还在酝酿更大的雷霆,要在不久的将来下达最后的通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