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将军的笑声,打破了将军府空寂阴冷的氛围。
晨光照不亮大厅的深处,数道光线穿过门窗,在灰色岩墙上洒下一帮巨汉的身影,看上去如洪荒巨兽。而马道长瘦削的身影弯曲着,头使劲伸向前方,像一只站立的龙虾。
恍惚中张义觉得自己在做一场噩梦,明知道是梦,却无法挣脱出去。不能责怪命运的不公,等除掉这帮恶人后,所有的伤痛和仇恨就会埋入尘埃。他想。
“怎么行不通?”马道长尖锐的声音刺醒张义,“军师,你今日哪里都不要去,等着看祭旗就好。”
“哈!”张义大笑一声,在这个妖道面前,任何时候都不能露出怯意,“马道长,我哪儿都不去,今日我正想陪曹将军喝酒,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烤全羊?”
“有,怎么没有?哈哈哈,啊哈哈哈!”曹将军的笑声洪亮许多,回荡在府中,屋顶震落一片尘雾,他扫视武夫们问,“说,你们谁去宋家寨跑一趟?”
“轮到我了,主公,也请大哥们给小弟一个机会。”罗蛮子走出队列,带着卑微的语气恳求道,“末将愿带五十名弟兄,前去攻破宋家寨,捉回九十九个人。”
在磨盘城打仗是一件美差,劫掠所得五成上交曹将军,两成分给在家的头领,两成分给出征的弟兄们,自己还能落一成,这是不成文的规矩。狼多肉少,每次头领们都是抢着去。
“好,就给罗蛮子一次机会。”大金刚发话道,出征顺序是由他排定的,这种小事曹将军不管,这次确实轮到罗蛮子。
“罗蛮子,五十人是不是少点儿?”马道长琢磨道,“宋家寨人也不少,躲在石头堡垒里不说,最近还请了一位擅长使剑的高手。我想啊,五十人怕是不够。”
确定无疑,就是这个家伙在背后捣鬼,派匪徒勒索宋家寨,拼命抬高贡铁的数量。张义不由得瞪他一眼,这个妖道真是玷污了道家中人的清誉,是耻辱。
“道长多虑了,”罗蛮子争取到机会,大喜,摇头晃脑道,“谁不知道,咱磨盘城的弟兄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五十人抵得上宋家寨五百人。道长说的剑客嘛,不怕遇到他,就怕遇不到他!”
张义很清楚,罗蛮子带五十人足以扫荡宋家寨,他的武力和牛犇不相上下。老子说,天欲其亡,必令其狂。这个罗蛮子要是认真打,还是能和萧寒较量一番。就他这德性,萧寒闪电般杀出,一剑就能结果他的性命。
张义一声不吭,这个时候沉默是金。
“加五十人吧,罗蛮子带一百名弟兄去更稳妥些,咱不能让马道长操心啊。”梁顶天说着瞪了张义一眼。前几日,张义和牛犇两个人就打死打伤几十个弟兄,让他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挫折感。
马道长放心了,剑客再厉害,也挡不住罗蛮子和百名弟兄的围攻。罗蛮子的兵器是一丈长的三叉戟,剑客根本靠不近他。
罗蛮子昂首阔步朝外走去,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哎,张义愉悦的叹一声,老话说得好,阎王叫他今日死,谁敢留他到五更。
“我说大军师啊,你叹哪门子气?”胖和尚眯着笑眼问,看到马道长的提议落实,张义的气势被压制,他满心欢喜。
“和尚,我在想,古代的书里找不到拿活人祭旗的说法,我不知马道长是在哪里学到的。我就怕惹怒了道主,造成反噬。”张义为下一步的反击打好埋伏。
“啥叫反噬?你才读过几本书,啊?”马道长的气焰嚣张了起来,“实话告诉你,道德真经贫道也会背,道可道……”
“说够没?”曹将军不耐烦了,喝道,“曹某就不明白了,背几句话能当肉吃,还是能当酒喝?都甭乱扯了,吃饭才是大事!”
说罢他起身就朝宴会厅走去。
马道长挨训,闭起两片薄薄的嘴唇,尾随其后。
张义微微一笑,活该今天马道长背运,或许他出门前应该看黄历,今天是不是他倒霉的日子。
……
罗蛮子带领一百名弟兄,骑马朝山下冲去。他端坐在一匹枣红色战马的背上,手下弟兄两人共骑一匹马。磨盘城共有两百多匹合格的战马,将军府保有一多半,是为紧急情况预备的。通常情况下,一次最多出动五十匹战马。
马队呼啸着经过大军师的宅院,张平安、阿奴和月芽儿透过门缝向外望去。敌人出动了,规模不小。领头的一名骑士高举着黑色大旗,上面绘着咆哮的老虎头,令人畏惧。
身材魁梧的罗蛮子紧随其后,他头上戴着战盔,顶上的一簇红色缨饰格外显眼,颇有所向无敌的气势。
“这回要死不少人啊!”月芽儿悄声道。
“义哥说,自作孽不可活。”阿奴低声道。
“甭乱说了,义哥让你俩干嘛来?”张平安提醒道。
他把两人从门边拉开,自己赶紧去客厅打磨玻璃。两位姑娘相视一笑,拿木枝蘸水在院中石桌上练字,写起了一二三四五。
萧寒昨晚就去了宋家寨,牛犇则在将军府外等义哥。义哥早安排好了一切,在两位姑娘的眼里他俨然就是神人。
……
几十里山路,战马跑起来不过一个时辰。
很快,罗蛮子就看到前方的山崖变得陡峭,岩石裸露的大山直指苍穹,荒凉的山地上覆盖着多刺的灌木丛,一群生命力顽强的乌鸦在山头不安的盘旋。
假如罗蛮子多一个心眼的话,就该停下来琢磨一下,破碎的山体缝隙中和堆满乱石的危崖上,是不是潜伏着什么危险。但是,他满脑子装的都是宋家寨的钱粮、马和女人。
诱惑有多大,命运就有多悲惨。
马队蜂拥向前,骑士们握着刀和长枪,斜背着弯弓,威风凛凛。他们从没遇到过被包围的情况,附近几十个山寨的人,只要发现磨盘城的人马出现,都会吓得屁滚尿流。
人人争先恐后,马匹堵塞在狭窄的山道上,另一侧就是百丈悬崖。狂笑声、叫骂声和低俗的说笑声响成一片。这帮悍匪横行霸道惯了,根本没有留意到,山崖上站起一个人。
这是一位年迈的老人,垂在胸前的白胡子随风拂动,脸庞如同脚下四分五裂的岩石。上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手中的大刀闪闪发光。怒火在他的胸中翻腾,但他克制着自己,俯身朝下方望去。
山下一声尖啸声突然响起,如高亢的鹰唳,带着撕人魂魄的力量。
是时候了!
深吸一口气,宋家寨的寨主宋老黑,缓缓而有力的举起大刀,指向天际。
一群趴在地上的人跳了起来,有男人、女人和十几岁的少年,咬紧牙关用力把大石头往下推。
轰!
轰隆隆!
巨响声中石如雨落。